攻不可貌相(164)CP
“就不躺炕上,咱下地溜达。那癌能溜达没啊?哎,这病,你,嗨吓!”
段立轩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治不好’,‘没救了’,‘纯熬日子’之类的话。咋两下舌,嗨吓一声。磕巴了半天,也没说利索。
“机会的确渺茫,但渺茫也是机会。”陈熙南直视着他的眼睛,倔强地争辩,“不管怎样,我会尽所有手段让我爸活下去。这是为人子的责任。”
“行行行,你先别着急装B,赶紧跟我回去。”段立轩不想跟他楼道里掰扯,被人白听笑话。拉着他胳膊,往楼梯上扯,“老爷子立遗嘱呢,那不兴打断。好人都得做两手准备,何况是个病人。”
“我不回去。”陈熙南使劲抽回手,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抱住膝盖,把脑门抵上小臂,“你们仨说去,反正你们仨说得到一块儿去。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好要紧。”
段立轩蹲到他面前,扒着他胳膊哄:“那你有想法就说呗。咱一家心平气和地唠。”
“你让我怎么说?”陈熙南别开脸,噘着嘴嘟囔,“你原来说过,不管什么事,都能跟我尿一个壶里去。可今儿你又是什么立场?我一开口,你就反驳。他俩一开口,你就附和。”
曾经的陈大夫,是冷静开明的。能看清病人的进度条,并对家属坦诚相告。强调生命质量,反对无效治疗。尤其是老年人,他们往往不是单一病症,而是有多重复发病变。并且多数药物,对老年人也发挥不出多少疗效。因为临床药物试验,只针对单一病状的年轻人开展。
所以当死亡无法逆转,大动干戈只是延长痛苦。病人痛苦,家属痛苦。钱花完了,债欠下了,往后活人的日子更痛苦。
但他的好心劝诫,总是被当成耳旁屁:‘那是我妈,我不能不管。’‘只要还活着,就有可能出现奇迹。’‘我爸当过兵,意志力特别坚定。一定能挺过去。’
求神仙、求佛祖、求菩萨。信巫术、信假药、信偏方。
曾经,陈熙南对这些不屑一顾。心想观世音要真大慈大悲,就不会让人脑里长瘤。什么奇迹,这些生命支持设备才是奇迹。
可如今,身处极度的压力与焦虑之下,他出现了退行。陈大夫消失了,小乐乐接管心智。柔弱蹒跚,胡搅蛮缠,孩子似的寻求慰藉。
可惜他寻求错了对象。
如果是向年长女性,哪怕不甚相熟,也会捡两句他想听的安抚。
如果是向某位神佛,哪怕神佛不语,自己也能幻想出虚无的加持。
只是他选择向段立轩寻求。因为这是他的主心骨,他的依靠,他的根。
可同时,段立轩也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对情绪识别不敏感,有时还缺根筋。比起慰藉和关怀,他更倾向于任务导向的沟通方式。此刻也没读懂他的需求,反而满心都是纠正。害怕等真到那一天,陈乐乐像自己一样抱憾终生。他既不想陈正祺被栓在医院里死去,也不想陈乐乐对父亲的最后印象,是一张狰狞到不忍多看的脸庞。
所以两人理论来理论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就像是第一宿争论谁当零儿,陈熙南变得油盐不进。说来说去,无非就一个意思:你是我爱人,你就得和我一个战营。否则就是不爱我,就是背叛。
“你内话我不爱听。”段立轩蹲得腿麻,起身跺了跺,“昨儿晚上是哪个爹,跟我俩哭嚎儿的。啊,一会儿瘤大得像个枣儿了,一会儿又像山楂了。一会儿碰大动脉了,一会儿又指定复发。我意思,要这牵牵连连的,咱还白遭那罪干啥?”
陈熙南抬头看他。阳光从背后打过来,他的耳坠像两根针头。一晃一晃,扎得他眼睛生疼。
“保活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应该放弃。”陈熙南的下眼睑抽搐着,看向段立轩的眼神也带上失望,“你别忘了,那时你迫着我治到死那一天。”
“那是一样事儿吗?保活才多点儿大,她懂个屁的生死。”段立轩有点不耐烦了,口气也跟着冲,“但凡她不是3岁,她13岁。她跟我摇一个头,你看我放不放她走!你爹都多大岁数了?你让他跟死较劲,不是磋磨他玩儿呢吗?再说了,那就算他妈秦始皇,也没长生不老!”
他一着急就大嗓门,听着像是生气。陈熙南从镜片上翻他一眼,语气也跟着不好听:“这跟岁数有关系吗?那依你的意思,我爸岁数大了,就不该治了?我科室里的一半患者,都比我爸岁数大。”
“你科室的都治好了?都活蹦乱跳出院了?那不都搁床上插着管子,带死不拉活地熬天儿呢吗?”
“也有人出院。你一开始,不也是我的病人吗?”
“啧,我他妈跟你搁这儿抬杠呢啊?”
“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爸。别说他68,就他今年98,我都希望他能再活三五年。”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陈熙南扶着前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段立轩。用那两片最温柔的嘴唇,讲出了最绝情的话:“因为他是我爸,不是你爸。所以你能轻易地目送他死,而我不能。”
这话一出,段立轩的脸唰地红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胸脯剧烈起伏。
他喉结滚了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手掌往后胡噜了两把头发,转身往楼上走。银羽毛的耳坠在阳光里乱颤,像两截乱弹的音符。大步走到陈熙南头上,斜瞥了他一眼。刀眉紧蹙,左眼尾却挂了一小片泪。
陈熙南无疑说了气话。段立轩对他家有多真,他心里门儿清。他就是难过、委屈、不接受、抓邪火。在潜意识里,他知道二哥惯自己。所以也恃宠而骄,轻易就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