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道年始终想着宁毓承,他沉静地坐在下首,却让他无法忽视。
“你去,先去把五郎找回来。”贺道年催促道,
徐先生赶忙去瓦肆,在相熟的楼里将贺禄叫回府衙。贺道年严肃地交代了几句,贺禄混归混,见到贺道年说到正事,关乎贺氏的荣华富贵,酒意立刻散了,二话不说,只带着贴身的小厮前去了宁府。
宁毓承并不在府中,贺禄扑了个空。他照着门房的回话,赶去明明堂,宁毓承又已经离开,不知去向。
贺禄有些傻眼,他以为宁毓承又出城去了田庄,天气寒冷,他又不知宁毓承究竟去了哪个田庄,只能回到府衙,告诉了贺道年这个消息。
贺道年一听,更加心神不宁了,眼下他面临着两个难题。
一是江州府明显的暗流涌动,江州府的聪明人多,他们现在都没有动作,在作壁上观。
铁打的世家大族,流水的知府。对江州府的世家大族来说,他在江州府时,对他们有点震慑与作用。
若他将他们都得罪了,只怕他的前程也得折损在此。
如宁礼坤所言那般,开仓平粜,才是缓和江州府事态的最好办法。
二是常平仓在偷偷出陈粮,他要是不顾一切开仓放粮,方通判可不是他表面那般和善,怀恨在心上折子参奏他一本,常平仓一本糊涂账,他无论如何都辩解不清。
贺道年跟困兽一样,在值房内走来走去,他现在就是风箱中的老鼠,进出不得。
宁毓承与宁礼坤离开府衙,上了马车,宁毓承就直言道:“祖父,贺知府与方通判,不会那般轻易开仓平粜。”
“我也觉着难。”宁礼坤心情沉重道。
贺道年吃了许多宁府的卤猪头肉,酒多了,多少透露了几分真面目。
他看上去左右为难,用朝廷规矩来当借口,听上去的确冠冕堂皇。朝廷规矩真那么有用,砍头抄家的事情,他们从没少做,也不会做得那般得心应手。
“巡检使,他们倒会忌惮几分。说忌惮巡检使,真正是忌惮御史台。要是宁氏在朝中无人,这件事,也捅不到御史台。”
宁礼坤语重心长,借机教训宁毓承:“你该知道,为何我要让你好生读书,考学出仕做官。朝中要有人,宁氏若是白丁,饶是富甲天下,说没就没了。”
宁毓承笑起来,道:“是啊,祖父说得是,若宁氏非世家大族,轻易撼动不得,在九叔当年与平水军有牵连的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要是平民子弟,纵有万千豪情,惊才绝艳,想要做一些事,不过如王莽那般,如璀璨的流星,转瞬便即逝了。
“此事肯定有蹊跷。宁氏与贺道年,方通判算得上有来有往,他们如此反应,里面肯定有缘由。”宁礼坤皱眉道。
宁毓承想得简单些,道:“不外乎权,钱。要不是常平仓的陈粮没了,要不是为了权,他们不愿意参与进来。”
宁礼坤一楞,道:“常平仓的陈粮肯定还在,这几年江州府的粮食收成平稳,一下出不了那么多的陈粮。权,唔,权。”
自言自语两声,宁礼坤道:“朝廷中枢最近无空缺,有缺的差使,都是些清闲衙门,哪比得上在江州府主政一方。江州府是上府,贺道年最好留任江州。方通判就不一样了,他的年岁不小,想要调任中枢难,要是能往上升一品,做到知府,此生也就圆满了。”
宁毓承想着在粮食铺子见到陈粮多,新粮精细粮食少的情形,他心中大致有了数。
不过,宁毓承不去猜测背后的缘由,他先按照自己的步骤做好准备,将打算与宁礼坤细细说了。
宁礼坤听罢,直想拍掌叫好,又神色很是复杂,道:“小七,你何处学到的这些本事?”
“书本上都有。”宁毓承坦然答道。
宁礼坤旋即笑了,道了声也是,“书本上的学问多了去,学到了,也不一定会用,用,不一定能用好。”
马车进了二门,宁毓承跳下车,转身搀扶宁礼坤下来,道:“祖父,你明朝要去明州
府,先回府好生歇着。我先去明明堂了,午饭就在学堂吃。”
宁礼坤替宁毓承拉了拉大氅,慈爱地道:“小七,你也要主意,可别着了凉。”说完,再叮嘱了福山福水好生伺候,看着他上车离去,方一身疲倦回了知知堂。
明明堂正是午间用饭的时候,宁毓承去饭堂走了一圈,没见到人,熟门熟路在学堂山下的一间草棚找到赵春盛,他正啃着鸡骨头,吃得满嘴流油。
草棚简陋,透风的四面用草帘遮挡,里面只摆放了一张半旧木桌,收拾得倒干净。摆摊的夫妻在这里卖些茶汤,偶尔做些吃食,卖给学堂囊中羞涩,或者嘴馋的学生。这对夫妻尤其做得一手好熏鸡,不过本钱不足,做多了,也卖不出去。如赵春盛这几个馋嘴又财大气粗的纨绔,自己买了鸡,给一些赏钱,交给夫妻去做。
赵春盛三天两头就会来吃一只鸡,宁毓承也被他拉来吃过,他不好口腹之欲,只偶尔来一次当作换口味。
“七郎!”赵春盛见到宁毓承,惊喜地朝他晃动着手上的鸡骨头,“哎哟,你居然来了!”
宁毓承在条几上坐下,问道:“就你一人在?”
“他们不来,说草棚透风,太冷了。”赵春盛嘿嘿,热情地要招呼宁毓承吃鸡,发现只剩下了鸡脖鸡皮,又尴尬地笑。
“走,我请你去酒楼吃。”难得见到宁毓承,赵春盛不差钱,扔掉鸡骨头就要起身。
“等下你还要上学,坐着吃你的吧。”宁毓承对赵春盛说完,又对摊主道:“给我一碗炊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