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方今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应。
因为生而为人,就这样简单?
史方今脑子乱糟糟,一时也理不清楚,起身告辞离开。
系上篱笆门的绳索,宁九与常宝默不作声走回来坐下,陪着宁毓承吃茶。
院子安静下来,月色从树荫中洒落在地,宁毓承端起放凉的茶水抿了两口,思索了下,道:“九叔,你去跟黄赖皮说一声,见好就收。”
宁九神色严肃,点头说是,“史县令明显不大高兴,黄赖皮一身的虱子,要捉他去衙门打板子,任谁都无话可说。几板子打下来,非死即伤。”
说罢,他起身急匆匆出了门,常宝望着晃动的篱笆门,嘟囔道:“宁哥真是急性子。”
宁毓承收拾着茶盏,笑道:“黄赖皮得意之下肯定会过头,九叔也是惜才,免得他遭受皮肉之苦。”
常宝帮着宁毓承一起收拾,他想了想,小声问道:“七少爷真没教黄赖皮?”
“我真没教他。”宁毓承失笑,不过他并未多解释。
不止是史方今,常宝也不相信,黄赖皮今晚,全是凭着他自己的本事。
这样最好,要是史方今与其他权贵明白过来,不能让下层的穷苦百姓读书。他们读过书,就不会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做牛马,那就大事不妙了。
史方今连夜赶回了县城,翌日派了捕头,将王大寿与两个儿子,都拘进县衙大牢中。捕头给村民们留了话,要审清王大寿一家这些年犯的事,还黄福中,村民们一个公道。
卖白蜡得了钱,王家又倒了大霉,村中比过年还要热闹。杨六指等不及过年,将家中养的仅有一头猪宰了,要做席请宁毓承吃酒。
其他人家见了也不甘落后,东家凑些蛋,西家抓只鸡,凑齐油盐米面,准备全村人吃席。
福山从府城回来,带来收白蜡的钱,宁毓承听说府中暂且无事,便放心留下来,准备吃席收白蜡。待王家坳村的收完,再赶往清水村,那时清水村的白蜡花估计已经熬煮好,正好全部收走运回府城。
村头的香樟树下,村民们搬来自己家的桌椅摆好,孩童们笑着在追逐打闹,妇人不时吆喝训斥几声:“别跑,仔细撞翻了碗,看我不揍你!”
大灶的锅中,咕噜噜煮着肉,香气飘散在上空,引得孩童们几乎流口水。除去孩童们眼巴巴等着吃肉,黄赖皮也眼巴巴在旁边守着。
不过黄赖皮已经是读书人,早已今非昔比,很是矜持地坐在一旁,克制住了自己,只不时斜一眼煮肉的过,再偷偷将口水咽回去。
宁毓承看得想笑,他喊了声黄为先,黄赖皮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掩饰不住的喜悦,让他一下跳起来,响亮地应了声:“我在!”
“你来,我有事找你。”宁毓承禁不住笑起来,叫上黄赖皮去了宁九的院子。
福水按照宁毓承的吩咐,从东厢屋子取出个布包,递给了黄赖皮。
宁毓承示意黄赖皮打开,他忙解开包袱皮,眼睛霎时瞪得滚圆,猛然抬头看向宁毓承,失声道:“是长衫!”
“是长衫,细布青衫,与我的一样。这两身长衫送给你。”
宁毓承脸上的笑
渐渐淡去,神色变得严肃:“你以后要记得勤换洗,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别忘记九叔的话,休要得意忘形,以为穿上长衫,便能飞上天。你要继续读书,亦别忘记,你还要养家。”
黄赖皮手都在颤抖,小心翼翼轻抚着青布长衫,眼眶通红。
他自小到大,不得人待见,一向混混沌沌活着,直到村中办了识字班。
从识字班学会认字,第一次摸到了书本,砚台与笔墨,浑浑噩噩的脑子逐渐变得明亮,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天地。
黄赖皮紧紧搂着包袱,恭恭敬敬俯身下去,宁毓承忙拦住,他却坚持施礼下去,然后直起身,神情间的那股油滑,不知为何,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七少爷,我定不会辜负这身长衫!”黄赖皮庄重,信誓旦旦许诺。
宁毓承道好,“我相信你。”
能做人,谁愿意不人不鬼呢?
村中的酒宴,从傍晚直吃到月上中梢方散去。宁毓承不喜吃肥肉,但村中的所有人,都以为肥肉是天底下难得的美味,热情地给宁毓承装了满满当当一整碗。
宁毓承盛情难却,与孩童们分着吃了。他回去之后,宁九担心不已,忙着让福山上浓茶:“七郎,快吃些浓茶解腻。”
“我不腻。”宁毓承接过茶盏吃了两口,笑道:“看到他们开心,我都忘了肥肉的滋味。”
宁九吃了不少酒,此时红着脸,感慨地道:“我也许久未曾这般高兴过,这场酒,吃得真是痛快!”
宁毓承放下茶盏,让福山算了下今晚的花销:“待我们离开时,你将钱拿给九叔,让他买些油盐米面补给他们。这一次酒,他们可是将家底都掏出来了。马上要收稻谷,要吃饱饭才有体力。”
福山应是,宁九愕然了下,旋即抚掌道:“果真是七郎想得周到,我尽顾着痛快吃酒了。”
痛快只是一时,待天不明,他们便要投入辛苦的劳作中。
宁毓承没多说,洗漱了下回屋去睡了。待王家坳的白蜡收完之后,再去了清水村。
连着忙了近十日,宁毓承回到府城。骡车在二门处停下,崔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崔嬷嬷迎了上前:“七郎回来了,老夫人说,七郎回来之后,赶紧去知知堂。”
宁毓承心一沉,问道:“嬷嬷,出什么事了?”
第87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