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毓瑛一副欲言又止,很是抱歉的模样。她没继续说下去,不过她的表情,足以表明了她的态度。
宁悟明面色不变,只看着宁毓瑛不语。
“我并无他意,只是礼尚往来,阿爹莫怪。”说着,宁毓瑛深深颔首一礼。
宁毓承嚼着糖莲子,忍住了笑意。
宁毓瑛这岂是礼尚往来,她是直接打脸了。幸亏宁悟明是亲爹,他人前人后两张脸,比寻常人脸要厚一倍起,能宽宥,也能承受得住。
“阿爹只先回答我先前的话,阿爹是同意,还是反对?”宁毓瑛不理会宁悟明后来提出的问题,直接回到了先前关于高门的问题上。
宁悟明眉毛扬起,他端起茶盏,又嫌弃放下,咳了声,道:“阿瑛说的高门儿郎问题,我认为有一定的道理。但高门儿郎并非皆如此,我认为,阿瑛担忧太过,未免有失公允,显得钻牛角尖了。”
“阿爹说得是。”宁毓瑛先是肯定了,话锋一转反问道:“那么阿爹以为,高门儿郎并非如此,品性端方的儿郎,究竟占有多少呢?三成,两成,还是一成?阿爹可有详尽的数量?”
宁悟明慢慢坐直了身子,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再没了先前的轻松,拿出了在陛下面前的态度。他反应极快,反问道:“那么阿瑛以为高门儿郎纨绔不可靠,可有详尽的数量,又如何得了出来?”
宁毓瑛坦白地道:“我并未做出核实,无法给出阿爹准确的数量。但我出生于宁氏,从宁氏叔伯兄弟身上,可以得出,高门儿郎若作为夫君,十成十不可靠。阿爹可能对此有不同看法,阿爹可辩解,自己不失为好夫君。”
好一招绝杀!
宁毓承差点没笑出声,宁悟明敢当着夏夫人的面,称自己为好夫君,估计他会血溅当场。
果然,宁悟明飞快看了眼板着脸的夏夫人,不自在别转头,暗自哼了声,道:“好,高门儿郎阿瑛看不上,那寒门的儿郎呢,阿瑛以为如何?”
宁毓瑛道:“我以为,高门儿郎,与寒门儿郎大多相似。因着都是男子,大抵性情差不离。阿爹以为呢?”
有先前宁毓瑛让宁悟明拿出实际核查结果,他就不能随意保证了,呃了声,道:“我也不知,不过阿瑛,难道你要嫁给一穷二白,家无三根钉的穷人,路边行乞的叫花子?”
宁毓瑛不急不缓道:“阿爹,你这才是钻牛角尖了,为何我要嫁给他们,莫非阿爹以为,我是喜欢硬找苦吃吗?”
“阿瑛极为聪明,我心甚慰。”宁悟明夸赞了句,将话题转到了最初的高门儿郎上:“阿瑛以为,高门儿郎品行不端,所指为哪一方面?”
宁毓瑛道:“商人重利轻别离,这句诗,其实也可用在官绅身上。高门儿除去喜欢流连花楼楚馆,以逛花楼为雅事。高门儿郎九成会入仕途,官员在外做官,妻子留在家乡侍奉公婆,此乃寻常可见的现状。尤其是夫君纳妾室,我通通不可接受。阿爹兴许说,娶妻纳妾,乃是天经地义。我以为,做任何事情,下任何结论之前,该有详实的核查。我不知这天经地义的事,究竟是男儿会错了意,以讹传讹,终究变成了户婚律。既然是夫妻一体,我以为,该问询妻子的看法,方能做出定论。阿爹以为呢?”
召伎子行乐,本是雅事,男人为了前程离家千里,皆为寻常之事。且写在户婚律中的娶妻纳妾,本为天经地义之事,宁毓瑛都不认可。
但宁毓瑛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宁悟明可以仗着是长辈,训斥她是胡闹,但会显得他不讲道理。
因为宁毓瑛让他拿出身为妻子一方的看法,来佐证这些天经地义,乃是正确之事。
规矩与律法,皆是男人所定,从未考虑过女人的看法。他们不屑去问,更不敢去问。
宁悟明难得吃瘪,一时心情很是复杂,既因为宁毓瑛的聪慧感到欣慰,又因着被堵得哑口无言,有些郁闷。
最终,宁悟明认真问道:“阿瑛,照着你的看法,那你的亲事,你打算如何做?”
宁毓瑛很是干脆地道:“我不知道啊,至少如今,我没有嫁人的想法。兴许有一天,遇到让我心仪的儿郎,我就嫁了。”
宁悟明上上下下打量着宁毓瑛,惊奇地道:“阿瑛,你说到自己的亲事,竟然没半点害羞,脸红!”
自当年清理月河,宁毓瑛遇到的浑人不少,听到的荤话更不少,她早就练得刀枪不入,何况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她怎会脸红!
不过,宁毓瑛当然不会照实说,道:“比起成亲后以泪洗面,我觉着,害羞是最无关紧要之事。”
宁悟明神色讪讪,再次心虚偷瞄了眼夏夫人,他手指敲着膝盖,思索了下,道:“既然尚在守孝,亲事就先别提了。等出孝之后再议。”
宁毓瑛顿了顿,嘲讽地道:“阿爹,你们平时在朝堂上,都是如这般商议朝政大事吗?”
“阿瑛以为有何不妥?”宁悟明嘴角抽搐了下,虽然宁毓瑛的嘲讽让他快呕血,但他却无法辩驳,朝臣官员的确都是如此。
不说人话,故弄玄虚,说话留三分。
“不妥的多了去。在我看来,毫无章法,且绝不直面问题的根本,引以为傲的进退有度,处理手腕高超,其实都是因为理事毫无章程,想当然得出结论,经不起推敲的举动。阿爹以前在礼部当差,就拿科举来说吧。三年一次春闱,取士大约在两百多人左右。大齐上下就这些差使,春闱考中的士子,会面临无官可做的局面。士子在京城侯官,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考虑到给他们安排差使,空缺亦不会凭空冒出来。我以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算学问题,是聪明人,把这些想得太复杂,造成了士子无官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