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不靠海,大运河通南北。番邦的海船,皆先到江州明州等靠海的州府,再经大运河进京。
宁毓承一路行来,因着冬日水枯,在荆州等地段水浅,他们坐的两层官船,通行都比较困难。
在江州府等沿海地方,大齐设有海税司。不过,海税司只针对大齐的海船,除外商贸时征收赋税。番邦的商贸货物,由京城西码头的税司征税。
因为行船不便的缘由,大齐的海贸发展平平。朝廷的打算与考量,宁毓承很是清楚。
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等缘由,大齐朝廷对地方州府的控制力不足。海税司虽隶属户部管辖,天高皇帝远,朝廷照样无法及时管控。
将番邦的海船设在西码头,也方便了番邦来朝贡。西郊码头除去户部的税司,还有内帑的内侍,真真热闹又复杂。
汇聚天下权贵与财宝的京城,承平多年,膏肓销金之地,临近过年这般热闹,宁毓承并不感到意外。进了皇城之后,喧嚣就远去了,像是来到了另外的世界。
一道高大的城门隔开了皇城,里面是六部国子监等衙门官廨。穿过皇城,经过护城河,则到了宫城。宫城的城门与皇城一样高大厚重,在宫门口,除去御辇,车门皆不许通行。
宁毓承下了车,陈大伴在宫门口等着。他大步上前,陈大伴朝皇城司守卫出示腰牌,守卫放他们进了宫门。
陈大伴一言不发走在前面,两个小黄门则走在宁毓承身后。几人安静穿过广场,到了元丰帝临朝听政的福庆殿。
福庆殿并非单独的大殿,由宫与殿围在一起组成。大殿与各道门之间皆有禁卫看守。陈大伴领着宁毓承经过前面大殿的夹道,到了后殿的御书房。
“七郎君稍等。”陈大伴停下脚步,上前对一个穿着深紫色的中年白面男人见礼:“孙大伴,七郎君来了,陛下可得空。”
孙大伴不动声色打量着宁毓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朝他颔首道:“陛下等着呢。”说罢,孙大伴侧身打开了门帘,走在了前面。
宁毓承抬手施礼道谢,跟在他身后进了御书房。孙大伴上前请安:“陛下,七郎君到了。”
“哦,快过来,让朕好生瞧瞧。”元丰帝朝门口看来,离得远,宁毓承照着规矩微微垂首,尚未感受到天子威严。
宁毓承上前见礼,等元丰帝叫起之后,再向坐在下首的宁悟明请安。
元丰帝赐座,宁毓承谢恩后,坐在了宁悟明的下首。
离得近了,宁毓承不动声色打量着元丰帝,登基十年的君王,穿着深色绣龙纹常服,头戴缀着硕大玳瑁的冠帽。白胖,眼尾眼袋都往下耷拉,眼周浮着一圈淡淡的青色,看上去与中年养尊处优男人并无不同。
承平之君,任上的政绩乏善可陈。生在帝王家,做太子储君八年,对帝王平衡手腕自是最为熟稔。
宁毓承想起史书上记录的各朝君王,成百上千的帝王,在史书上只留下年号谥号,平庸无奇淹没在历史尘埃里。
元丰帝笑道:“哈哈哈,宁相,你的七郎比你生得高大,俊朗,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宁悟明看似不同意,故意嫌弃道:“吃得多,当长身子。”
看来君臣之间关系亲密,宁悟明能否认宁毓承比他强。
元丰帝笑个不停,道:“你就是嫉妒。”笑了一会,他话锋一转,道:“宁相,你恼羞成怒,也不当如此,七郎竟被你说成了饭桶。七郎可是江州府解元,他的文章朕读过了,王相杜学士他们皆争相拜读,皆称七郎的文章新奇。”
宁毓承这时明白过来,元丰帝是因为他的策论文章,引起朝臣的议论,在他进京时就传召到宫中,不给他准备,想打个措手不及质问他的本意。
元丰帝的转折有些生硬,说话也与权贵一样,弯弯绕绕点到即止,让下面的人去猜。
有人称这种说三分留三分为深沉,也有人认为,传达意思时语焉不详,是不承担责任。要是事情出了错,责任就不在自己。
宁毓承以为,元丰帝这般,是为了保证天子的神秘。毕竟天之子,天威深不可测,要保持距离,让人看不清楚,才能显出天家气度。
宁悟明是打太极的高手,道:“唉,王相杜大学士,他们不曾在江州府参加秋闱。要是去试一试,便能得知有多难。陛下的江山能人辈出,若非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哪能在秋闱中崭露头角,得陛下召见。”
宁毓承端坐着,谦逊听着君臣之间的你来我往。
风
流儒雅的宁江南,要小心翼翼消除陛下心中的疑虑,还不动声色拍了陛下的马屁,真是难得。
元丰帝听到自己的江山能人辈出,宁毓承也是自己的子民,心下甚悦。他看向宁毓承,问道:“世人都赞扬君子,贬斥小人行经,你如何想到了律法上去,莫非你对此不以为然?”
既然元丰帝直接向宁毓承发问,宁悟明就不好回答了。他带着一贯的温润笑意,看着宁毓承,静等着他回话。
宁毓承看出宁悟明实则紧张,毕竟帝王多疑,他要是答不好,可以年少气盛来解释。只他的春闱,以后的前程就麻烦了。
夏恪庵曾说过,官不好做,宁悟明不容易。他虽事事通透,但他不一定做得到如宁悟明那般。
宁毓承承认的确如此,他对这一套打心底的厌恶。且以现在人的寿命,活到六十岁就算高寿,在短暂的生命中,他不会浪费在这些上面。
虽知道该如何回答,宁毓承还是照着本心道:“回陛下,圣人之言,学生自当深以为然。想到律法,乃是学生见到官员不守律法,藐视律法,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