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对烧伤的人来说,简直生不如死。日夜的疼痛哀嚎,伤口恶化化脓,最后受尽折磨惨痛死去。
世道公平,又不公。
金尊玉贵的七皇子,与平民百姓无异,同是肉眼凡胎。他受到惊吓之后,便一直生病,前些天去世了。
元封帝追封其为太子,眼下不宜大肆操办丧事,最终只草草安葬在了皇陵。
除去七皇子的丧事,今年的殿试张榜,也前所未有迟徊未决。
一是元丰帝因着广平巷的惨状伤心过度,他下了罪己诏,病倒在床,立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魏王为太子,由太子暂时监国。
二是京城人心惶惶,不宜庆贺。朝堂变动,朝臣们正在忙着适应新君,顾不上春闱新科进士之事。
倒是太子将此事提了出来,亲自看过殿试的考卷后,准备张榜殿试成绩。
太子以为,京城需要热闹起来,恢复以前的生机。琼林宴,也是朝廷的态度。
宁毓承认为太子的想法很对,人可以怀念,但不能一味沉浸在伤痛之中。
且京城现在死气沉沉,因着忌讳广平巷死伤的百姓,朝廷与天子都在哀伤,瓦肆与大多铺子都关张,对京城的商贸是沉重打击。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他们没了工做,失去收入来源,朝廷无力救济那般多人,京城将陷入更大的混乱。
但宁毓承对状元的名号,着实提不起兴趣。
原本的状元,元丰帝钦点了方贞祥。方氏与三皇子一系,皆与内帑杨都知来往密切。
杨都知因匠作监之事,被抄家砍头。连着三皇子与方氏他们,全都吃了挂落。
太子上位之后,不知如何与元丰帝商议,最终方贞祥落榜,一甲的头名,变成了宁毓承。
宁悟明被太子尊为先生,加封太子太师,位列三公。
如今宁毓承高中状元,宁悟明在领广平巷救治一事中,深得百姓的爱戴夸赞。
宁氏父子声名远扬,宁氏满门荣光。
宁毓承未见过太子,却已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又是一个迫不及待,使用帝王平衡手腕的君主。
新科进士们顶着烈日,打马游街庆贺。京城的铺子,闻风也开张了,京城从沉寂中,逐渐重回了以前的热闹。
实则并非如此,进入夏日,地方州府报水灾的折子送进了京城。还有些地方夏粮欠收,交不出赋税。
大齐始终病体沉疴。
其实,并非大齐,所有的朝代皆是如此,从立国之初,哪怕是所谓的盛世,也从未真正好过。
粮食的产量摆在那里,生产力水平低下,又何来的盛世?
琼林宴后,太子召见了宁毓承。
太子的东宫修葺过,雕梁画栋,红墙黄瓦,看上去簇新,在太阳下,富丽堂皇得让人睁不开眼。
宁毓承上前见礼,太子抬起手,笑着叫起,“无需客气,快坐。”
“谢过殿下。”宁毓承起身坐下,不动声色打量着太子。
太子生得与元丰帝有五分相似,不过他今年尙二十七岁,比元丰帝要瘦些,脸上的肉尚未耷拉下来,又因着监国手握天下大权,看上去远比元丰帝要精神。
“孤读过你的文章,着实写得好。文章朴实,人又务实,当得起大任,真真是我大齐之喜啊!”
太子笑着夸赞了句,装若好奇问道:“世人皆以为,要敬天地鬼神,为何你在文中,未提及鬼神二字?”
最近京城有风向,将广平巷匠作监火药爆炸一事,传为各种鬼神异说。
有人称是天降巨石,有人称昏天暗地,平地起妖风,人皆被刮走,身上衣衫尽失,尸首残骸被吹到几里之外。
毕竟内帑是天子私库,内帑的宦官,皆是天子信任的亲近内侍。
将事情发生的缘由,推到各种鬼神之说身上,总好过因为朝廷官员的失察,天子的过错要好。
短短两三个月而已,朝廷就要睁眼说瞎话,掩盖事情发生的真相了。
估计元丰帝已经后悔一怒之下,先处死了杨都知。
而朝廷要掩盖真相,当时与杨都知争吵骂架的宁悟明,就显得有些棘手。
宁毓承道:“世人敬鬼神,讲究因果报应,却又不怕因果报应,坏事做尽。在下以为,鬼神一说站不住脚,着实荒诞。”
太子唔了声,片刻后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孤倒以为,天地秩序,不可乱。”
宁毓承不疾不徐地道:“殿下的想法,自是为了天下太平。”
太子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阿爹病倒在床,将天下托给孤,孤不能看着齐氏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啊!”
宁毓承平静问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做?”
太子愣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宁毓承继续问道:“殿下要如何天下太平,维系齐氏的基业?”
太子脸色变了变,懊恼地道:“天子与士人共治天下,如今你高中状元,虽还未派官,也即将踏入仕途。孤想听听你的治国之道。”
宁毓承欠身,谦恭地道:“在下虽幸得殿下看中,高中状元,实则一届草民而已,绝不敢言谈治国。”
太子沉声道:“你何须如此谦虚,宁相将你带在身边,事事与你商议。京城人称小宁相,你若不敢谈治国,谁又敢谈?”
宁毓承不卑不亢道:“治国一事的确不敢谈,但救灾一事,在下着实有充足的经验。救灾容易,治国太难。”
太子知道宁毓承所言非虚,他历经过瘟疫,广平巷爆炸,不怕脏不怕苦,事必亲躬。且他在京城时,深居简出,内敛而沉静,从未听说过他任何的不好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