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逢三春(131)
叶南晞闭了闭眼,心乱如麻地呼出一口长气。目光落在水面上,她暗想手环落水,短时间内怕是无力找回,而冯钰又是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教她实在狠不下心去责备他。
想来世间万般终逃不过因果二字,当初缔结这段缘分的人是自己,是她救了冯钰,招惹了冯钰,与冯钰结为了夫妻。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如今走到这一步,命数若要她承担,她实在无可推诿。
静默片刻,叶南晞无可奈何的回过头,语气迟缓,声音低得好似叹息:“别闹了,我跟你回去。”
原本死死箍在叶南晞腰间的手臂微微一松,冯钰抬起头,目光落在叶南晞脸上。见她面色平和,不见愠色。短暂迟疑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将她的手指拢在掌心。
肌肤相贴的刹那,冯钰的胸口鼓胀起来,恍若久旱逢甘霖,他干涸多年的心脏重新活了过来,一点点复苏,一点点恢复鲜活的状态。怀着一点点隐秘的欢欣,他带着叶南晞往家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两人站在了府门前。
怀贞早已等候多时,听到动静连忙迎了出来。他脚步轻快,开了门刚要喊师父,余光却瞥见一道陌生的人影。
在怀贞打量叶南晞的同时,叶南晞也在打量着他。目光交汇,空气凝滞了一瞬。当下并不是个细究的好时机。叶南晞收回目光,将心里的疑问暂时按捺住,默默跟随冯钰继续往园子深处走去。
园子还是从前的园子,只是景致已然不同,草木间透着一丝陌生的生息,墙壁与廊柱皆显出时光打磨过的痕迹。
抬脚跨入烟霞居,叶南晞已然做好了接纳新景象的准备,哪知一眼望过去,发现屋子里的陈设竟与自己离开时别无二致。
妆奁仍旧摆在窗下,小银剪挂在墙上,连那只喝水的杯子,也规规矩矩地放在床榻前的小桌上,位置丝毫未曾移动。十年过去,屋子里的一切都未曾改动,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冯钰站在她身后,轻声开口道:“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些东西我每天都擦一遍,很干净,你用罢。”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这话落进叶南晞的耳朵里,却令她心底掀起一股暗潮。
缓缓回过头,她目光扫过冯钰,只见冯钰神色平静,唇角甚至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笑意藏得太深,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隐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酸涩从四肢百骸翻涌上来,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收回目光,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小桌前。
伸手握住桌上的杯子,她的指尖滑过杯沿,釉面冰凉光滑,触感真实得叫人心惊。恍惚间,她意识到自己对冯钰的亏欠,绝不只是失信那么简单。
究竟是怎样深沉的执念,才能让一个人把十年光阴蹉跎在旧梦里,不肯往前半步?是怎样不肯死心的痴情,才能让他日日擦拭这些旧物,将自己困在回忆的牢笼中无法自拔?
缓缓闭上眼,叶南晞试着体会冯钰这十年来的辛苦——起初是等待,再后来是习惯,等到时间把所有炽烈的感情都碾得粉碎,执念便成了承担煎熬的唯一支柱。
或许日子久了,连冯钰自己都忘了究竟在等待什么,可是身体比心更固执,依旧遵循着那团模糊的本能,一遍遍擦拭,一遍遍整理,让这间屋子始终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手臂开始不可自控的颤抖起来,她按在杯身上的指尖一点点往下压。愧疚的情绪在胸膛里翻腾,喉间的哽咽几乎让她窒息。
可她却连回头去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第69章
069秉烛
屋子里静谧异常,气氛变得有些滞涩。冯钰望着叶南晞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他有意打破平静,可是喉咙却总像是梗着什么东西,迟迟说不出话来。
目光游移间,他瞥见自己袍摆上的泥渍。低头仔细一看,发现泥渍已然干涸,连衣襟也因方才的奔波而微微散乱。不必照镜子,他能想象得出自己此刻的模样会有多狼狈。
一时间仿佛羞于见人了似的,他急忙开口道:“我去换件衣裳,片刻便回。”说完,不等叶南晞回应,直接转身离开了屋子。
园子里地方宽敞,许多东西都是分门别类收在不同地方。冯钰走进一间偏屋,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月白色长衫,然后将长衫抖开来,挂在衣架上。又在衣架下方的地面上摆起一只香炉,点燃里面的檀香。袅袅烟气轻柔地向上蒸腾,香气一丝丝熏透衣料。
熏香的同时,他转身开始翻箱倒柜。
屋外的怀贞听到动静寻过来。门没锁,只轻轻一推,便将门推开一道缝。顺着门缝探进脑袋,他轻声问道:“师父,您在找什么?”
冯钰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向他:“去年西洋进贡来的那盒妆粉,还有那瓶花露胭脂放在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
此话一出,怀贞不禁感到诧异。
冯钰从来不用这些东西,从前旁人借着上贡或是孝敬的名头,送过他不少。可是他不仅毫无兴趣,还说这是“妖娆作态”之物,颇为反感。因而每每一拿到手,便立刻随手赏了人。
唯独有一次例外。去年西洋上供,他得了一盒妆粉和一瓶花露胭脂。妆粉放在巴掌大的珐琅盒子里,胭脂装在手指长的水晶瓶子中。且不论这两样东西本身,单是那装东西的容器便精美非凡,价值千金。
冯钰当时瞧着此物实在精巧漂亮,于是当作收藏留了下来。说是收藏,其实和压箱底差不多。自打那东西被收起来,他就再未触碰过,仿佛已然忘记此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