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妹妹匡扶大明(6)
赵明州一怔,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大喇嘛向城门外走去。
身后的城门重重地闭合,将残忍的杀戮囿于城中。赵明州的步子却慢了下来,警惕地盯着前方缓缓行着的背影。虽然她听不懂这大喇嘛和那名牛录额真的对话,可从对方的表情和态度来判断,这大喇嘛定然也是这场屠虐的帮凶,此刻的她虽然躲过了城中如蝗虫潮般的清军,却逃不脱这帮披着袈裟的刽子手。
——他为什么要救我……
五指扣住刀柄,赵明州随时准备着拔刀出鞘。
“居士,尚不至分道扬镳的时候,他们……还在盯着你。”就在赵明州心中杀意顿起之时,大喇嘛却是开口了,更让人惊异的是,他说出的话语赵明州竟然听懂了。
赵明州强忍住回头查看的冲动,冷冷道:“你不是满人?”
“人心本自清净,三身圆满,不假造作,又何分满蒙汉?”
“嗤”,一抹嘲弄之色溢出嘴角,赵明州道:“说得倒比唱得好听,你问问那驴车上的死人,看他们清不清净,圆不圆满?”
“嗡嘛呢叭咪吽,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居士又何须执念于此?”大喇嘛低声道。
“驴车上身死之人今日得脱轮回,入涅槃道;城中屠戮之人造下杀孽,终有报应。贫僧能做的,唯有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能救一人……便是一人了。”
大喇嘛的声音温柔和缓,声调也无悲无喜,让赵明州原本躁动不安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她不再反驳,只是默默跟在大喇嘛的身后,踏着驴车辘辘的节奏,向城外的西南方走去。
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刺鼻的焦糊味让赵明州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不详的味道让她联想起扬州城中惨绝人寰的景况,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前面不远处,一座如同小山一般柴堆正在燃烧着,熊熊火焰将干柴烧得劈啪作响,腾起的烟尘宛若一条冲天直上的黑蛟,将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与悲怆的人世相连接。而那柴堆之中烧灼的,竟是难以计数的尸体。
驴车停了下来,赶车的僧人们开始动手将车上的尸体一一搬运下来,投入火堆之中,化作新一轮的燃料。那蒸腾跳跃着的火焰,如同那扬州城中的疯狂一样,似乎永无止境。
赵明州怔怔地看着,浑然不觉自己正大张着嘴,如一条离水的鱼,一只丧家的犬。大喇嘛回过头,平静地看了赵明州一眼,双手合十道:“锋刀之下,血流漂杵,扬州城外还有四处这样的京观,今日之杀孽,天地同悲。”
“*的。”赵明州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骂了一句。
这是什么狗日的世道。
赵明州和大喇嘛并肩而立了许久,直到驴车上的尸骨都被投入火中,方才长叹一口气,问道:“大喇嘛,你认不认识朱由榔?”
话才出口,赵明州便后悔了,一个满人的喇嘛,又怎么会识得一个明人的小王爷?果不其然,大喇嘛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贫僧不识。不过居士若是寻人,而居士所寻之人也能逃脱今日之劫难,不妨向南去寻。”
“向南……”赵明州抬起头,眸光一亮。
——没错,是该向南!那朱由榔最后都逃到缅甸去了,不就是南边吗!
“多谢。”赵明州一拱手,也不多做停留,拔腿就走。她心中装着妹妹般般,追风逐浪,踏平山海都不过咫尺须臾,自然没有更多的时间同那大喇嘛交谈。可那大喇嘛的目光,却黏着在赵明州挺直的脊背上许久。
他是顺治皇帝钦赐的数名札萨克达喇嘛之一,身份贵重,这也是那牛录额真见到他就气焰顿消的原因。他御赐的身份并不代表他政治上的倾向,相较于肆意屠戮的满人,处于砧板上的汉人更能赢得他的同情。
因此,当他看到赵明州肩上扛着的男孩儿时,他就决定出手带赵明州出城。那男孩儿其实早已经醒了,滚烫的泪水顺着睫毛倾倒而下,打湿了男孩儿的黑发,也浸透了赵明州的衣裳。然而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赵明州却毫无察觉。
札萨克达喇嘛双手合十,低声颂念:“嗡嘛呢叭咪吽。”低垂的眼睫之下,藏着平静而沉默的悲悯。
曾经宽阔平整的官道上,肩抗男孩儿的赵明州一往无前的大步走着,数座山梁后,一轮红日跃然东升。赵明州抬起手,微眯着眼睛,看向那浑然不觉人间疾苦的太阳,冷漠辉煌。而那同样的光彩,此刻也洒在赵般般,或者说朱由榔的身上。
第5章
扬州十日(五)死便死了,还能这么折……
赵般般拼尽全力大喘了一
口气,过量的空气充溢着肺部,让她的胸腔如同风箱一般鼓胀起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皆是独属于医院的苍白,这种颜色陪伴她度过了有生以来的11年时光,不出意外的话还将陪伴她继续走下去……不对……不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赵般般怔怔地盯着头顶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许久,在她残存的记忆中,她是收到了阿姐死在拳台上的噩耗后,心脏病发猝死的。那种蚀骨的悲怆与痛楚,到现在还隐约可感,难道……那只是一场噩梦吗?
然而,病床旁冰冷伫立的心电监护仪打破了赵般般的幻想,光屏上的那一条直线昭示着赵般般生命的终结。
——那这里……是天堂吗?
躺了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从床上坐了起来,熟门熟路地摘下连接在身上的各种监测仪器,伸长了脚去够放在床下的拖鞋,然而她脚尖接触到的,却是坚实平滑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