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桐花台上,那名给宝安公主持扇的女使,身量挺直,她与公主身高相仿、年岁相仿,烟火照亮她白皙灵秀的脸,她清俊的眉眼倒映着璀璨的星河。
李玹每年在人群中看她一次,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看她从稚气未脱,长成峭丽的少女,每年长安拜会,不过有此一桩心事而已。
李盼每年都让他描述宝安公主的美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看的不是杨芙。
直至及冠那年,他称病未去长安拜会,叫李焕代替自己。因为他被郑知意强留山寨,爷娘做主,成了亲。
李玹蓦地醒来,冷汗淋漓,于帐顶上的一团黑暗中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被他刻意遗忘的脸。
脑海中回忆起今日群青看他的双眸,她的脸,不知为何,竟让他看出几分肖似的神韵,牵动了深埋心底的心魔。
“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宫不该信任青娘子?”李玹对床边侍候的寿喜道。
寿喜担忧地替他吹着药:“不过任命一个女官而已,殿下已是太子,想做什么都可以。总是若思虑过重,这身子便好不了!殿下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李玹点了点头,阖上眼,无头无尾地说:“便当本宫是愧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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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沧被安置在宫城内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邸,环境清幽,适宜养病。
因他腿上生疮,群青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进了阁子内,关上门后,群沧忽然将手臂从群青手中慢慢地抽出来,脸上安静的表情也全然褪去,麻木中浸透了悲意。
群青一怔,站在一旁,无措地望着他。
“孩子,你不必说。”两行泪从群沧眼中接连滚下,“我早就知道,她没了。”
“每年入秋,青青都会给我送一套冬衣,便是在前年,突然断了。”群沧道,“隔了几个月,狱卒又送来了冬衣,我拿在手中摸了摸,便知晓了。”
“她没有你这么细致的针脚,那时我便什么都知道了。 ”
不知为何,群青也流下泪来:“对不起。”
“不必道歉,我会帮你,自有我的道理。”群沧抹了抹面上的泪,颤抖着手,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给群青。
便是在被带进东宫的路上,与一群宫女擦肩而过,一名宫女趁机递在他手上的。
群青看了一眼便知,纸条是陆华亭安排的。
“你们查叙州之案,查出玉沸丹,我便知你们是良士。”群沧道,
“当年我不惜身死,向陛下进言,便是因陆家将北戎的祸患带回了楚国,可未想到这么多年,祸患还在南方蔓延。陆长史应承要帮我翻案,我家小已荡然无存,岂有不帮之理?”
第77章
一转眼, 长安入了冬,滴水成冰。
晨起,群青会先推开窗, 感觉脸麻了又迅速关上, 衬裙、棉服、官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房内摆放着一只金盆,盆内用金粉水浸泡着纸花瓣。她拔下发钗搅动水面,令花瓣染色均匀,盆中金粉随她的动作盈盈闪光。
炖羊肉的香气从外间飘进来, 群沧已拖着残腿, 将早食盛在桌上。看到群青埋头吃饭的样子, 他给她碗里夹了一块羊肉。
群青看着碗里冒着白气的羊肉, 恍惚中又回到了年少时候,阿爷不苟言笑,但会用粗糙的手摸她的发顶, 觉得她脸颊瘦了, 又给她碗里夹菜, 以此表达他的关怀。
群青年少时并不得时余宠爱, 阿爷的严厉和限制总让她感到惧怕, 心中还偶有怨言。但如今, 这世上只剩她,为阿爷行儿女本分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到此处, 群青舀了两勺羊肉汤汁拌饭,一口一口地吃完了整碗饭。
她须得有健康的体魄,才能做她想做的事。
群青将碗筷收拾好, 对群沧说:“我去替阿爷买药。”
群沧的腿有暗疮,这几日群青时常提篮去买药。见她只是买药, 宅外守着的太子府兵没有跟进医馆内。
不多时,群青提着篮子回来,给群沧腿上敷药。
思绪回到了几天前。
她去医馆寻李郎中时,后院养的那只黑犬忽然窜到了医馆内堂咬人,吓得病人们连连逼退。
那条黑犬,她从前在医馆时常喂,是条暮年老犬,走路都费劲,那日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连连挣脱了她的锁链。
群青扑过去抱它肋下,黑犬双目圆睁,龇齿狰狞,眼珠上糊了一层殷红的血,令她心中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周遭的人围成一圈,看这小娘子一掌击在狗颈上,它这才瘫软下来,在群青怀中,仍瞪着眼睛缓缓抽搐,样子很是骇人。
群青自觉有义务帮李郎中维护医馆的秩序,抱起黑犬去了后院。
不多时,李郎中也肃着脸来到了后院。
群青看着碗里黑乎乎的东西,不由问:“师父,你给它喂了什么东西?”
李郎中将藤椅拖来坐下,神色凝重地触摸着狗颈,缓缓道:“喂了玉沸丹。”
自江南道回来后,李郎中忙碌之余,一直在研究玉沸丹。
“这几日我将那盒玉沸丹拿着,看、辨、闻、尝,又煮了水,翻遍医书,其性极温,人用少许泡酒,可以加速血流,壮阳提神。”李郎中说,“这犬儿早晨时濒死,想着赌命,便给它喂了半枚,想来是过量了,才变成这个样子。”
群青回想一下陆华亭喝的那口玉沸酒,问:“玉沸丹服用过量,原来会令人失去神智?”
李郎道:“玉沸丹的主料,应该是北戎高原上的未麻嫩叶,清香也是未麻嫩叶和绿茶混在一起的气味,中洲不长未麻,未麻是北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