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瞧了他一眼:“方才可是有人进了驿梅馆, 给你们说了什么?”
王希不辨女官品阶,见群青居然叫得出他的名字,担心玉梅的事被揭发, 登时冷汗直冒:“方才是我去解手,没有外人进入, 娘子一定是看错了。”
群青直直地看着他,双眸映着月色,十分幽冷,她没有点破他,只是转而道:“你自小聪慧,五岁入县学,若非家贫母病,不得不帮家里耕种几年,不会到现在还未参加乡试。”
“你宁愿退学凑钱也不受同窗接济,该是自尊自立之人,怎么如今接受他人透题,如此心安理得了?”
她的话令王希勃然变色,眼中露出恼怒和羞惭交织的神色。
见他情绪波动,群青心中反而微松口气。那份名单上,她唯独对此人印象最好,上一世他身居高位,仍坚守本心,这一世即便是为孟观楼所揽,也未必认同他们的做法,带着他到了避人处。
王希冷而低声:“你既知道这么多,想必其他的事你也知晓。王某不过是一介布衣,为大人物所驱,娘子想让我自首,那会毁了我的前程。傻子也不会这样选的。趁我未告诉他人,你赶快离开吧。驿梅馆外有人,我若喊叫来他们,你就危险了。”
他说着,神情冷肃地转身,群青却拉住了他的袖子:“你是过了初选,可你没有考过乡试,若无玉梅帮助,能不能胜出你心里有数。若不纠结,你不会夜中难眠,也不会出来想和玉梅说话,你心中不痛快。”
王希不愿同娘子一般见识,可群青说话实在是太直接,他不禁恼了:“我怎么样与你何干?”
“你若靠玉梅入选,有此把柄落在孟观楼手上,日后还能不听他们的?”群青道:“你阿娘和恩师的教导,恐怕便要落空。”
王希眸中神色一顿,冷漠地地扯出袖子,“我阿娘生着病,只有为官做宰,才是对她的孝敬。书中大义、孔孟之道,难道可以换钱?至于什么把柄,我一介书生能如何拒绝?”
“我可以给你找条出路。”群青面色不变,眼神在月色下有几分诚恳,“既能守住自己的道,也不得罪孟家,你自己考虑。”
随后不管王希听不听,她凑上前,嘴唇微动,强行说了自己的方法,又将一块锦帕塞在他袖中。
群青敏锐地听到树丛那处有脚步声,她手中石子掷出,王希已看了她一眼,因恐惧逃遁回阁子中。
群青拨开树丛,确认那小内侍离得很远,无法听见二人对话,她才踩着一地枯枝,放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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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殿选复试,群青清早起身,穿好罩服候在殿内。
举子们鱼贯而入,安静地在摆好的桌案前等候。统共八人,一个都没少。
王希也来了,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仍站在原地,手指捏着罩服边缘。
一旁,张其如他们低垂脑袋,时而擦擦冷汗,像紧张焦灼,没有睡好。
面对这种景象,殿内其他人却并无异色。
复试比之初试,考官更多,可能有皇子公主观考,又是当场评卷,对地方来的书生而言,紧张在所难免。
四名考官身着官服端坐在宽台后,形貌严肃。几人侧身恭维着坐在中间一个穿红袍的人。
群青认出此人姓蔺,官居五品大学士。
这蔺学士是孟相的学生,苏润说过,当年他与自己同做考官,曾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揭破孟观楼被贬入掖庭,不发一言。
群青隐约觉得此人面部可憎。
此时,殿内人纷纷见礼。原是丹阳公主带着一个戴金箔面具的家臣,缓步而入。丹阳公主观选时还要挽着男宠,蔺学士躬身时,目光有些鄙薄。
丹阳公主只拿扇按了按,示意考试开始。因为这复试极长,极安静,答至一半,她就将手臂伸到了苏润面前。
苏润沉默了几息,按了起来。
小内侍敲响铜钟,群青与其他几名女官上前,收揽卷纸,交由考官。
她看见蔺学士面上笑意慢慢淡下,久久地看着那几份卷纸,又抬眼看他,两道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要洞穿她的脸。
“蔺学士何故露出这种神情?”丹阳公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是今年举子的水平太差了?”
“回禀丹阳殿下,不是太差,而是太好了。”蔺学士同身边人说了几句,随即便有一个小内侍出来捉住了群青的手腕,“典仪留步。”
蔺学士手捧卷纸,站起身道:“丹阳殿下,这次复试,恐有漏题之嫌。”
此言一出,殿内针落可闻,张其如他们则脸色苍白,须得扶着桌子才能保持端坐。
昨日里他们正打算睡觉,从窗缝射进一封飞书。几人展开一瞧,不是别的,是几道题目。
他们自然不信这会是真的文章命题,只当是恶作剧,只是既然看进眼中,躺在床上便不自觉构想起文章。
没想到方才拿过试卷,文章题目竟是一般无二。
蔺学士的话,重重锤击在他们心上:“以张其如为代表,几道策问,答得完美无缺,文章更似胸有成竹,好像提前构想过一般。”
蔺学士顿了顿,黑眼仁瞥向群青,“昨日小内侍禀报,看见群典仪去了驿梅馆与一名举子夜话。”
“本官本不想说,可今日看到这样的结果却是不得不问,群典仪既是内帏的司考官,能够接触试卷,为何还要行瓜田李下之事?”
登时,周遭女官们震惊的目光落在群青脸上。
“你昨夜当真去了驿梅馆?”丹阳公主面色微变,召群青过来,“你去那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