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决定,日后在烧香之时,替萧云如也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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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进清宣阁前,群青需回掖庭打包行囊。因惦念苏润,她一路疾走。
可一回到那片低矮的瓦房之间,她便看见一群内侍站在宫学博士阁子门口,似围观着什么坏事。
她凑了过去。随即那些内侍便从阁子内抬出一具尸体,裴监作吊声道:“都让开,正九品宫学博士苏润暴毙。”
群青如遭雷劈,退到道旁,眼睁睁地看着那步舆从她眼前经过。
白布下露出一双沾着砂砾的脚底板,还有毛发旺盛的小腿,肢体已经发青,确实毫无生气。
群青盯着尸体看了半天,疑心自己眼花了。
她上午才给苏润换药,苏润的腿毛有这般浓密吗?再看那尸体耷拉下来的手指蜷着,僵硬如石,也不对,死了得有多半日了。
裴监作注意到她之前,群青闪身离开。回北库查看,没有被暴力翻动的痕迹。也是她关心则乱,苏润连钱都借她的,定然是直奔燕王府,除非他傻,否则没理由返回那脏污凌乱的住所。
所以,住所抬出的那具尸体不是苏润,是别人的尸首。
得出这个结论,群青感觉鬓边的冷汗渗了出来。
这时间并非送饭时间,没道理突然抬尸,除非有人闯进宫教博士的住所做什么,发现他已经死了。如果说从前孟观楼给她的印象是暴戾,发生今日之事,令她不得不正视这个胆敢灭口的人:她若是将苏润打发回住所,今日他便交代在这了!
风吹树叶哗哗作响,凉意穿堂入袖。
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调开裴监作,避过来往耳目,不着痕迹地往住所内放一具样貌相仿的尸体,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圣临元年,陆华亭的反应和筹谋,便已如此周密且极速。
以至她竟与那位从未见面的宿敌,隔空完成一次天衣无缝的交接。
群青把东西收进包裹。
还担心苏润进不去燕王府,不曾想陆华亭这么敬业。
第9章
燕王府,偏殿。
雕花木窗大敞。苍翠茂密的树冠摇动,混杂着花香的风灌进来。
苏润紧攥椅子扶手,麻药的药效已经褪去,他根本坐不下去,豆大的汗珠滚下来,陆华亭赐的座,便好似一种故意的惩罚。
苏润这边窸窸窣窣,陆华亭的笔却未停。
空气中混着淡淡的血腥。
就在刚才,有刺客从檐上倒挂下来,企图破窗刺杀。这陆长史分明背对着窗,竟然无动于衷,紧接着,那刺客便被燕王府的暗卫们射出了窗外。陆华亭拿起一枚通宝抛在桌上,垂眼看了结果,随后将它拂到一旁:“杀了。”
暗卫们在外扑杀刺客,小内监们则擦着室内的血迹。
苏润已是面无血色。看他们的反应,这样的刺杀,在燕王府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怜群青一个身处内宫的小娘子,怎么会认识这种刀尖舔血的人?
酷暑天里,陆华亭脸上干干净净,如玉一般温润洁白,整个人仿若芝兰玉树,不见狼狈和黏腻。若只看相貌,确实可以骗人……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面前的公文堆出厚厚一叠,又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拢好:“某都批完了。苏博士还不说?”
陆华亭淡笑抬眼,苏润确认他是第一次见眼前的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双黑眸中,暗含着刺骨的恶意。
“没有任何人指点某!是某从前听同僚说过,长史与孟给事中素来有怨。得罪了孟给事中,便想到来投奔长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此而已。”苏润说。
方才燕王府的人已反复盘问过他的动机,他谨记群青的嘱咐,一口咬定是自己寻来,没想到这陆华亭偏是多疑。
“那你是怎么知道,孟观楼下午杀你?”陆华亭觑着他,“勿怪燕王府失礼,你早不来,晚不来,他下午动手,你上午跑来,实在有些凑巧。可是从谁那里,得到了什么风声?”
“这,的确是凑巧……”苏润百口莫辩,有些崩溃,“某真的,的确不知道下午有人动手。”
这时,风动帘栊,一个暗卫进来回禀:“长史,翻遍六尚名册,没有一个叫群青的女官啊。”
听到这话,苏润一怔。
他刚才,什么地方说漏了群青?不对,他从头至尾没有提及呀!那陆华亭又是如何知道的?
此人难道会读心术不成?
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错了。他瞥向陆华亭的时候,对方也正注视着他,他的表情已全然出卖了他。
陆华亭那双浓黑上挑的眼,盯着人看时,锐利得有如刀锋压在肌肤上,他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叫你来找我的人,可是叫群青?”
“非也。”苏润眼珠中映出慌张,“那位同僚姓张,长史说的人,某并不认识。”
陆华亭却对他一笑。
不待苏润回答,他已失却耐心,叫人取来苏润带来的“厚礼”,抽出匕首,将木匣接连撬开,拈出里面的点心。
随后毫不留情在指间捏碎。
苏润眼看他将点心一个一个捏碎,心中鬼火直冒:也不知道这是群青攒了多久才攒出来的点心,如何这般糟践人家的心意!
陆华亭用帕擦净手指,神色不明。
在他印象中,此女步步为营。她将苏润的人送上门,送他一份大礼,却没有夹带任何字条和信息。
站在细作的角度想,应该藏在暗处为妙,尽量不引起对手的注意。难道圣临元年,她便与这九品文官感情深厚,到了为救对方,而甘愿以身涉险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