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臣以袖掩口,实在受不了这血腥气, 又恐惧灰隼咀嚼生肉时凶残之态, 在门口站了一会, 只得打道回府。
“长史, 陈侍郎打发回去了。”尺素喂完隼, 进来回禀。
偏殿内还在用冰, 温度极低,香炉内寒梅香气飘散出来。
陆华亭衣着齐整, 发丝分毫不乱,蹲在地上,背对着她画舆图。
他面前铺陈着一张长两尺、宽一尺半的巨大白绢, 以黑墨线详细绘制宫闱平面。绢上画的摘星楼细部,是从楚国的旧舆图中按比例抄过来的, 需要拿最细的狼毫,比着尺规作画,方能精准。
这数日,陆华亭带人看过整个大明宫,最后选定摘星楼作为仪式场地:“摘星楼北边有一块空地,只消将阑干拆掉,曲水填平,开青霄门、重玄门,佛骨与百姓从北两门进来。”
他边说,参军边抱着算盘计算:“这般算下来,可以节省很大开支。只是张侍郎登门了,想必礼部的方案已经完成,长史最迟三日内画完上呈圣人,还有一争之力。”
这数日陆华亭赶着时间,便是为了画这张舆图,他搁下笔,没什么表情地揉了揉手腕:“三日够了,再早起两日。”
随即狷素跑进来:“长史,圣旨来了,听说是要你从明日起,代咱们殿下上早朝,到殿下班师回朝为止。”
偏殿内所有人都“啊”了一声,参军道:“你没听错吧,让长史上朝?”
“这早朝卯时就开始了吧。”
“咱们燕王府离太极殿还很远,就是殿下坐舆辇也得两刻钟,天黑着就得起身。”
“平时燕王上朝太早,夜半穿戴冠冕,为了不影响王妃休息,甚至是歇在偏殿。”
陆华亭已沉着脸出门,见红衣老内侍果然拿着圣旨,他直直看着它,径直伸手:“某能否看下圣旨?”
这老内侍道:“你急什么,等奴才念完了你慢慢看,看三天三夜。”
陆华亭只好收回手,跪在秋桐下接旨。
旨意果然和狷素说的一般无二。陆华亭拿过圣旨,几个近卫都围过来看,心道,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圣人怎么会下这种旨呢?”
“听说是太子提议的,圣人同意了。”
“这明日几点起啊?”狷素听着都牙酸,“长史从来没起过这么早吧,太子想要人命啊……”
“不然这图,我们帮您画一点吧。”竹素看向舆图。
陆华亭瞥过来:“你们会画?”
几名暗卫便都蹲下研究,他们跟燕王打战,会画作战图,但这用尺规做的建设舆图,却是繁复眼晕。竹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画不了。”
“我也不行。”
“我也画不了。”不等陆华亭说话,几人也不敢碍眼,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殿门。
参军小心翼翼窥着陆华亭的脸色:“长史……那三日画完,还可以么?”
陆华亭垂睫望着地上铺陈的舆图,估计是心情极差,半晌没有言语。
他用修长的手指,将圣旨仔细叠好,冷笑玩味道:“我晚上不睡觉,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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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飞花簌簌地飘落。太极殿内争吵不断,皇座上,宸明帝以手支额,不知是没有睡好,还是头风又发作了。
多年征战,新朝国库空虚,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秋税又收得参差不齐,自然使宸明帝发愁。
户部尚书张钧提议,取消从前给大商减免的商税:“那是楚国荒帝应承这些商户的减免,跟我们有什么干系,大宸应该立下大宸的规矩。”
“长安的商户好不容易才恢复点气象,张尚书忘了,当年我等进长安时,大商还有送冬衣之情,如今新朝坐稳,转头就加税,岂不寒人心,以后谁还愿意长安做生意?”孟观楼转向张钧,
“倒是户税,按律一年两收,圣人宽仁,减为一年一收。眼看一年之期已到,征战平息,应恢复两收。张尚书收不上来,这是办事不力。”
“孟给事中即将迎娶崔家女,说话都偏颇了。也不知你是代表长安的商户,还是崔家的女婿!”张钧说,“那么几件冬衣,就收买了圣心,也不见崔家囤货居奇,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孟观楼道:“张尚书,朝堂之上,就事论事,不是你挟私报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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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华亭就站在最后一排角落,却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这陆长史不是和孟给事中素来有怨,怎么这次一句话也不说?”
“他这是乖觉。燕王还在战场上,输赢未定,万一败了,日后燕王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陈余冷笑:“小子午时才起,这上朝的时间对他来说太早了,没睡醒呢!”
李玹转过身:“蕴明,三郎府上正要用钱。听说你为钱,把礼部都给得罪了。难道不该替燕王说两句吗?”
陆华亭着红色官服,树影投在两肩,如纸上疏影横斜,他瞧了李玹一眼,并不上钩:“殿下,臣确实没睡醒,现下不清醒。”
宸明帝哪有闲心听他玩笑:“你好好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税收之事臣不懂。但是,今晨臣才发出去三十符信。”陆华亭说,“因臣掌握符信,所以知道,长安城内流民有两千人之多,他们的地是战乱时丢的。长安尚且如此,地方上失地流民数量可想而知。流民不解决,户税收无可收,再逼便是反。臣也不能因为自己没钱,就要别人的命吧。”
有人道:“就是啊,说起来早上有个民女击鼓鸣冤,状告崔家诓骗流民中的良家娘子,进肆夜楼内去做乐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