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簪(10)
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防备,缩着手上下打量我。
我从没见过她,她应当不是平安镇的人。来不及多解释,左顾右盼了一番后,我抱起她一路狂奔回了茶肆。
卫宁瑶正在门口等我,见我平安归来刚要松了口气,结果与我怀里的孩子瞅了个对眼,顿时惊愕地脱口而出:
「这,这不是武威将军的孙女吗?!」
我震惊地低下头,小女孩慌乱地盯着卫宁瑶看了半晌,突然脸色大变,扭头就要跑。
我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捂住她要惊呼的小嘴:「嘘嘘嘘,会被坏人抓走的!」
哪知她用力咬了我一口,恨恨地瞪着卫宁瑶,啐道:「呸!卫氏的走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卫宁瑶六神无主地告诉我,这孩子是武威将军沈成荫的孙女,叫沈菱,今年将近十岁了。
武威将军府三代单传。武威将军唯一的儿子战死疆场后,没过多久,儿媳也撒手人寰。
是以,这位老将军决意解甲归田,专心抚育孙女沈菱。
有一次,武威将军抱着沈菱去京都做客,恰巧卫宁瑶也在宴上,互相寒暄了几句。没想到沈菱记性挺好,三年了,仍能一眼认出卫宁瑶来。
我心中一团乱麻。武威将军是个有口皆碑的好官,如今将军府蒙难,沈菱年幼,于情,我该庇护她。
可是于理,我不应当引火上身。听沈菱这意思,卫家是武威将军倒台的推手之一。万一被卫元鸿发现沈菱的行踪,事情就麻烦了。茶肆里已经藏了将近二十个姑娘,我得对她们负责。
沈菱也不闹了,气馁地站在我身边,握着拳,咬着嘴唇,像是在等一个宣判。
这时,卫宁瑶突然低声说:「宝儿姐,除了京中权贵,没多少人认识她,藏得住。」
沈菱骤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卫宁瑶俯下身,轻声说:「我被家族除名,已经不是卫氏女了。你且信我一次。」
第18章
我把沈菱留了下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了下一个「何小花」。
沈菱安安静静地蹲在角落里,警惕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可这孩子岁数太小,根本藏不住话。我逗了她几句,她便道出,正是卫元鸿带兵查抄了将军府,还给武威将军上了重枷。
事出紧急,武威将军只能叫老管家带着沈菱快跑。奈何卫元鸿的手下穷追不舍,老管家被一箭射穿了喉咙,临死前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让马儿带着沈菱逃出生天。
我心中苦叹。武威将军解甲归田这么些年都能被卷入朝堂之争中,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很快,晋王军的打砸抢愈发肆无忌惮。
有一对老人离开平安镇后,沿街乞讨半个多月,最终又回来了,晕倒在茶肆门前。
我给他们灌了一碗米汤,他们睁开眼后抓着我的手哀哀地哭,说平安镇外随处可见衣不蔽体悬梁自尽的女子,还有一家三口一起在城隍庙上吊的,引来一群黑鸦和野狗分食。
卫宁瑶静静地听着,手指微微颤抖。这些天她消瘦得厉害,也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
我怕她郁结于心,夜里偷偷塞给她几颗糖,哄劝道:「别怕,明天我再去找找粮。」
她微微摇头,轻声问:「宝儿姐,为何女子总被当成物件呢?女人是战利品,是联姻的牺牲物,也是辗转于灶台与床笫间的奴仆,唯独当不了人。」
我为她摇着蒲扇,思来想去,答道:「许是因为,男人占据着权力,自会只做对男人有利的事。」
遂州这儿有一句古话,叫「女子当家,房屋倒塌」,为许多男子津津乐道。他们认为,女人柔弱无能,没有经世之才,唯一的用途就是生儿育女,侍奉公婆。若是被女子掌家,会闹得家宅不宁。
他们忘了,是女人生下的他们。若无女子,也没了芸芸众生。
所以我时常在想,那些叫嚣着「女人无用」的男人,骨子里是不是忌惮着女人们,乃至要一遍遍地打压女人,把她们的付出看作应当应分,以此掩盖自己的无能。
可惜,这些事,我也只是想想罢了,又能做些什么呢?苟活着保住这间茶肆,已算幸运。
然而夜半时分,麻烦还是找上了门。一群兵匪将几个镇子上的平民毒打了一顿,逼他们说出了年轻女子们的下落。得知大家都在茶肆藏着,当即跑来踹门。
我用桌椅板凳抵着门,他们气急败坏地拿刀劈砍,还嚷嚷着要烧了屋子,吓哭了一群姑娘。
眼看着动静越来越大,我心生一计,跑上二楼,将一桶粪水泼了下去,把这些个混账淋得吱哇乱叫,然后破口大骂道:
「狗东西,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定远侯府的小侯爷下榻此地,惊扰了贵人,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桶大粪浇醒了他们。尽管他们可能都没听说过定远侯府,仍心生忌惮,嘴里不干不净地离开了。
那一夜,我没敢合眼,抱着柴刀坐在一楼。外面时而传来几声惨叫,屋内疯癫的何掌柜呜呜咽咽,令我的一颗心始终高高悬着,几乎蹦出了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乍破,突然又有人敲门。我几乎弹跳而起,拎着柴刀小心翼翼地靠近门。
卫宁瑶急忙赶了过来,手里还举着砍骨刀。我俩贴着门听了又听,直至传来了卫元鸿略带疲惫的声音:
「宝儿姐,是我,莫怕。」
我急忙推开门。哪知卫元鸿竟带着一身的血腥味,踉跄了几步,直接砸在了我身上。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