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成了首辅后(114)
“也、也不是……”刘寺卿被问得无言,好在封令铎并没想为难他,训诫之后话锋一转,以几乎笃定的语气道:“让她去,若是皇上问起来,在场之人都可作证,是本官一意孤行。”
话已至此,刘寺卿再也没了阻拦的理由和顾及。
他颤颤巍巍地起了身,耷拉着脑袋,为姚月娥让出一条通路。
对于封令铎的神兵天降,姚月娥有惊讶、有疑惑,可待她在茶案后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她的心思就全都放在了接下来的斗盏之上。
心有所倾的时候,庸常都亦可为风华,更何况台上的姑娘实在惊艳。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睫微垂,在脸上留下两道蝶翼似的阴翳,几丝鬓发垂在侧颊,被阳光镀上金黄的颜色。
封令铎于二楼的雅舍远远望她,只觉眼前女子与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磕磕绊绊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如今的她自信从容,饶是这么静静地坐在人群中,也像是熠熠地发着光。
不知怎的,封令铎忽然就想起当初薛清对他说过的那席话。
薛清说,她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是同他一样有野心、有抱负的人,她不该被贴上任何固定的标签。
因为她是姚月娥。
原来退去了那些委曲求全和讨好逢迎,真正的姚月娥是如此的夺目。
她像久经打磨的宝石,绽放出自己的清华,从此让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七汤点毕。”
清越的声音响起,姚月娥放下手中茶筅,将黑釉盏推至文昭皇子面前,伸手延请他品尝。
美人相邀,文昭皇子自是乐意一品。
他接过姚月娥递来的茶盏,小口啜饮,笑叹了一句“好茶”。
文昭皇子笑意盈盈地看她,那眼神直辣而轻佻,假惺惺地惋惜到,“可惜好茶配劣盏,就像美人配庸夫。”
隔着一张不算太宽的茶案,姚月娥听见他语含嘲讽地道:“在我们东瀛,像姑娘这样的美人是不必如此抛头露面的。姑娘若是有心,此次展会过后,可同本殿一道回去东瀛。姑娘若喜欢茶道,东瀛多的是更好的茶师和茶器。”
姚月娥望着文昭皇子手中雪沫翻涌的茶汤,默了半晌才道:“民女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我们中原有一句古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栉。殿下这杯中之茶,取自武夷山九龙窠母树。此树生于绝壁,淬炼于云海,历经千年,方得岩骨生花,最是经不得移栽。故无论是茶器或茶道,离了故土,难免沦丧本真,徒留形式,民女谢过殿下好意。”
温婉和煦的语气,言辞里却句句藏针,文昭皇子神情微凛,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他冷呲一声,不屑道:“既然姑娘称中原才是茶艺之本,总得要拿出点能耐来吧?否
则姑娘大动干戈地登台挑战,怎么?是准备挑战绣花么?”
姚月娥抬头,继而眼神熠熠地望他,莞尔到,“殿下睿智,怎知民女要展示的茶盏正是与这花有相关。”
说话间,她取走文昭皇子手中茶盏,起身面向台下宾客,将盏中茶汤倒出一些。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随着她清丽的声音,原本平平无奇的黑色釉面,在茶汤退去后,现出银蓝色的斑纹。那斑纹次第延展,一片一片,瑰丽竟如百花初绽!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茶汤渐少,杯中斑纹向下,银蓝斑纹随之而变,层叠交错,显出繁花烂漫的景象。
窗外忽有风过,吹散了台下的嘈杂,整个偌大的会场一时静如深潭,没有半点声响。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文昭皇子,此时也怔忡地望着姚月娥手中杯盏,眼眸微动,神情愕然。
而这间上千人的展堂里、半人高的展台上,那抹淡淡的梅色明媚夺目,似初生的秋阳。
待到盏中茶汤倒尽,一朵色泽万变的花朵现于其中,那花似梅、似菊、似芙蓉、也似牡丹,一盏之中,百花齐放,花开荼蘼。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一息、两息、三息……
直到二层不知哪间雅室内响起掌声,静默的展堂才像冷水入了滚油,沸反盈天地炸开了锅。
文昭皇子脸色惨白地坐在蒲团上,可绷紧的肩背却出卖了他此刻的淡然。
姚月娥笑着看他,眼眸微垂,声音温淡,“这首诗同东瀛的天目盏一样,都来自中原一个叫做唐的王朝。东瀛所复刻的曜变技法,百年之前唐朝匠人便已参透。如今民女将这只由曜变发扬而来的百花盏赠与殿下,还望殿下不弃。”
话落,姚月娥放下手中茶盏,扬长而去。
而看台之下,齐猛早已热血沸腾。
他甚至等不到姚月娥自己走下台阶,一个箭步就从旁边跳了上去,给了姚月娥一个结结实实地熊抱。
“师傅你真厉害!”齐猛激动得语无伦次,伸臂还要再抱,却被姚月娥眼疾手快地推开了。
齐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一张脸从头红到脖子根,只能挠着后脑勺,故作镇定地嘿嘿两声。
姚月娥斜眼乜他,余光却匆匆掠过二层的茶廊,去寻找人群中的那一抹石青。
午后阳光盛烈,连风也被晒透,带着融融的暖意。
大昭的匠人们欢呼雀跃,为这样一个感同身受、与有荣焉的时刻。
然而在这一片喧闹和繁杂里,被人群簇拥着,众星拱月的那个姑娘却抬头看向他。
姚月娥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两人隔着热闹喧阗和人山人海相对,影子投射在彼此眼眸,她忽然对着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