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成了首辅后(141)
永丰帝将面前奏折和摆件一把扫落,怒视封令铎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封令铎垂眸,字句铿锵地回了句,“知道,臣犯颜直谏、面折廷争,做的正是与前朝宋仆射所做相同之事。”
他口中的前朝宋仆射,便是永丰帝宋胤的祖父。
那个因为痛骂旧帝残虐不仁、暴敛恣睢,被笏板活活砸死的尚书左仆射。
许是这句话唤起了永丰帝心中久违的柔软,他冷静下来,有些颓丧地在御榻上坐下了。
两人一跪一坐,谁也没有开口,寂静的大殿只有袅袅沉香絮絮燃烧的声音,窸窸窣窣,像小虫子啃噬着耳朵。
良久,永丰帝叹息一声,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奈语气,唤了封令铎一声,“恪初。”
恪守初心,恒持正意。
当初他要选这作为他的字时,宋胤就笑他,说这个字听起来像个年过半百的老古板。
可是没曾想,竟然一语成谶。
他低估了封令铎的执着,而封令铎却高估了他的大义。
他们携手走过少年时的困顿生涯,走过刀光剑影、马革裹尸的战场,一起站到这权力之巅、俯瞰尘世一切的浮华……
宋胤以为封令铎也同他一样,荣华显耀之后衣锦还乡,应是能理解他如今的所求。
可没曾想从头到尾变了的人,却只有他。
“恪初……”
他语带恳求地道:“看在我们年少相识,出生入死的十多年,算阿兄,求你……”
高高在上的帝王走下御榻,放下所有身为帝王的威严,屈膝蹲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自称为“朕”,而是“阿兄”,满眼殷切地对封令铎道:“我身为君主,极权在握,若是这样都不能为祖父报仇,我只怕百年之后,祖父问起,自己无言相对……恪初,朕答应你,闽南路一事总有清算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陛下你还不明白么?”封令铎神色肃然,“现在不是闽南路和严含章的问题,是陛下你!是陛下口口声声励精图治、济世安民,实际却打着新政的幌子穷兵黩武!贪墨案也好、新政也罢,只要最终目的是祸国殃民的北伐,恕臣……不能同意。”
语毕,玉清楼里久久沉默。
身为开国功臣,封令铎曾统帅三军,饶是后来入阁拜相,他在大昭军队里的威望只有增无减。
况且,如今他手里握着严含章和闽南路一帮旧臣的贪墨证据,而偏偏这些人,又是永丰新政的最大支持者。
倘若证据放出,封令铎带领朝臣弹劾,莫说是贪墨案,就连永丰新政恐都难保。
到时候永丰帝心心念念的北伐,只会中道而废、胎死腹中……
初冬凛寒,太阳白晃晃地挂在天上,像一轮清冷的月亮。
玉清楼里,永丰帝看着那一抹绯色官袍拂袖行远,眼底泛起寒霜。
有些东西终是留不得,也容不下了。
“怎么样怎么
样?上头怎么说?”
甫一从文德门出来,封令铎就被叶夷简堵了个严实。
宫门外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两人上了马车,一阵沉默,叶夷简大约也猜到了结果。
他欲言又止地摇摇头,叹气到,“我就知道皇上是铁了心要保严含章的,你要弹劾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面前的人神色阴郁,半晌才冷声回了句,“不仅是严含章。”
“什么?”叶夷简狐疑,自语到,“这三司使严含章已经是朝廷里管钱的一把手,倘若不仅是他,莫非他上头还有……”
话语戛然,叶夷简瞪大双眼看向封令铎,心里的那个名字咬在齿关却没了声音。
封令铎却淡定得多。
他双眸平视着前方,平静地对叶夷简道:“严含章的案子,我一定要办;北伐的计划,我也一定要阻止;如今告诉你这些,是看在你我相识十余载,若是你顾及自身和叶家,今后的事便都不必再插手了。”
事到如今,封令铎算是跟叶夷简交了底。他本就抱着辞官归隐的心思,丢了爵位和仕途都不要紧,可是他没有理由非要拉上叶夷简一道。
车厢里安静下去,唯有车轮碌碌的声音。
良久,他听到叶夷简轻呲一声,挑眉问他,“怎么?要自己逞英雄,把我给踢开了?”
叶夷简吊儿郎当地抄手靠上壁板,道:“我倒是想置身事外,可就凭令菀那个脾气,她早晚得拿刀架我脖子上逼我帮你,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我自觉点,还能搏个好印象。”
封令铎听出他语气里的暧昧,追问:“你和令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叶夷简摆手,复又换上严肃的神情,“现在哪是讲这些事的时候,我问你,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思路被带回去,封令铎忖到,“弹劾严含章的证据需要处理一下,线索到严含章为止,尽量不要大面积波及朝中旧党,要让旧党的人觉得,只要将严含章一人推出去当替死鬼,自己便能脱罪,只是……”
封令铎忧虑,“皇上因为新政和北伐,铁了心要保严含章,弹劾恐怕会是一场持久战,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嗯。”叶夷简认同点头。
“还有,”封令铎顿了顿,补充道:“月娥同薛清离京贩货,我担心有人会对她动手,你派卫五带上几个身手不错的暗卫追上去,沿途保护,以防对方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叶夷简恍然,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
*
离京的山道上,姚月娥和商队行到一片平坦的河滩,停下马车生火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