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成了首辅后(8)
她先起身查看了薛清的茶饼,而后是泡茶所用的水,待到所有工具一一看过,姚月娥才拾起案上的一只空盏,仔细端详起来。
“薛老板的茶汤泡沫细腻、色泽鲜白,但败在味道不够醇厚,头一道的甘洌之后,便没有其他层次,且回味微苦略涩,不过方才说话的功夫,茶沫已有散去,咬盏时间也不够。”
实则论起点茶,姚月娥自诩不算什么行家,就像现在,她想起的也只是儿时小院里的杏花树下,父母相对而坐,鉴盏点茶的情景——
一树杏花映烟雨,半盏春水煮新茶。
饶是后来流离辗转,那一株杏花树下的茶香却就这样萦绕在她的唇齿,经年不散。
那样的味觉承载了她太多难以割舍的记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她唯一从过去保留下来的习惯。
薛清听完一怔,随后端起面前茶盏呷了一口。
姚月娥看见他脸上的神情由怀疑,到愕然,而后他再尝了一口,温润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丝豁然的欣喜。
“姚师傅所言甚是!”薛清笑靥清朗。
下一刻,他却露出狡黠的神色,话锋一转问姚月娥到,“那姚师傅可知薛某为何要让姚师傅试茶?”
姚月娥摇了摇头。
许是为着她这独一份的坦然,薛清笑道:“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某以为,制盏者若欲为至善之盏,非知茶事者而不可为。”
一席话说得姚月娥愣住。
薛清见她一副恍若失神的模样,就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不过倒也无甚所谓。
他了然地将目光落在姚月娥随身携带的那个包袱上,伸手延道:“姚师傅带的东西,拿出来吧。”
“诶!”姚月娥欣喜,侧身将包袱放上了身前的茶案。
包裹的布料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两只叠放在一起的撇口盏。
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捧了出来。
随着杯盏落到茶案的一声脆响,姚月娥发现方才从薛清眼
里看见的那点兴然,一瞬泯灭了。
“姚师傅说我要寻的盏,就是这两只黑釉盏么?”薛清语气温和,依旧是笑着的。
姚月娥点头。
新帝爱饮茶,尤爱白茶,特别是经过茶筅击拂,雪色茶沫咬于杯盏,久久不散。故而为了便于观察茶沫的颜色,点茶当以黑盏为佳。
薛清却摆了摆手道:“可这样的黑釉盏,定窑早有烧制的传统和成熟的技艺,薛某何必……”
话音未落,姚月娥已将两只黑釉盏在薛清面前排开。她取出其中一只递与薛清,问他到,“薛老板所说的黑定盏可是这只?”
“正是。”薛清道。
姚月娥不言,只取来另一只黑盏,并列呈于薛清面前,而后以取茶的茶匙逐一敲击了一下。
两声脆响一前一后地响起,薛清怔忡地向姚月娥确认到,“材质不一样?”
“是。”姚月娥将一只黑盏呈到薛清面前,“这是由含铁量高的黏土烧制而成,所以敲击能闻金属之声,而这一只……”
姚月娥依然用茶匙敲了一下,是清脆纯净的银铃之声。
此时的夕阳金泠泠的洒下来,是碾碎了的杏子黄,姚月娥持盏行至窗边,推开了半掩的窗棂。
亮闪闪的阳光下,她手里那只黑釉盏竟然透出点点金沙,密密层层,像上好的织金黑缎。
薛清一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当下品茶鉴盏,最讲究的便是雅韵二字。青瓷、黑瓷虽雅,但色调单一层次不足,比起姚月娥手中的这只黑金盏,便显得韵味略浅。
姚月娥眼中华彩熠熠。旋即她又来到案边,将束口盏里剩下的一些茶汤分入了盏中,以手势邀请薛清品鉴。
薛清浅尝,虽茶汤回味仍带苦涩,但口感却比方才要好了许多。
他诧异,以眼神询问,姚月娥浅淡一笑,道:“这也跟烧盏所用的高铁泥胚有关,不仅如此,这盏壁厚保温,表面不像一般瓷器光滑,故利于茶沫咬盏。”
言讫,她又将薛清递给她的茶和自己这杯放在一处,咬盏效果立见分晓。
薛清却沉默地拾起姚月娥的那只黑金盏,对她道:“盏是好盏,可姚师傅赶在薛某入建州的当日就登门拜访,想必自荐不是目的,而是引子。”
薛清说着话,广袖一挥坐回了案后,撑膝看向姚月娥道:“说吧,姚师傅想要薛某做些什么?”
终于话至主题,姚月娥也不绕弯子,言简意赅地道:“薛老板若想订购我家茶盏,出货我们会尽力满足,只是……”她一顿,复又道:“只是……能否请薛老板先替我督办一批泥胚和烧制所用的木柴?”
面前的人先是一怔,而后便笑出了声。薛清目光灼灼地看向姚月娥,问她道:“敢问姚师傅这么急着想要一批原料……只是为了烧制薛某的订单么?”
话至此,姚月娥没想隐瞒,将自己在建州的遭遇全都交代了。
薛清听完却抿唇苦笑,摇头对姚月娥道:“姚师傅与薛某一样都是生意人,该知道生意人都是逐利的。换句话说,从姚师傅身上,薛某还看不到足够的利益,值得让我冒着损失一批原材料的风险,去帮姚师傅这一次。况且……”
他忖道:“姚师傅听口音并不像建州本地人,生意出了纰漏还可一走了之,可薛某家业庞大,又是替圣上办事,倘若出了岔子,那可是有负圣恩的大罪。姚师傅也别怪薛某人浮于事,毕竟,这本就是一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差事。”
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姚月娥找不到理由反驳。她不想放弃,可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薛清已经态度决绝地示意一旁的丫鬟将她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