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个高岭之花(100)
“为什么?”阮窈忽然喃喃地问了句。
她一双眉慢慢蹙起,仿佛想要穿透皮囊和骨骼,窥得几分他的魂魄。
“公子本该是谢庭兰玉,因我而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值得吗?恋慕你的女郎并不少,又为何偏偏是我……”
裴璋拭去颈侧渗出的血,眸中有浓郁的阴鸷之色一闪而过。
他缓缓闭了闭眼,再抬眸看向她时,面上又只剩下波澜不兴的冷寂,仿佛方才的一切失控都被他重敛入了不为人所知的暗处。
“此话,该是我问你。”
他沉默半晌,又轻声道:“是窈娘先说爱慕我的,怎的这样快便后悔了?”
“……过去之事,若过于执着,便会着相。”
阮窈声音很低,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了一遍他从前所说的话。
“我与你之间,本不该有这一段缘分,不过是因缘际会,萍水相逢,如何能强求……”
她绝非有意要激怒他,而是说的实话。
裴长公子声名远播,他所拥有的东西也曾令她眼热过,这是人之常情,是人人都有的虚荣之心。
可她并非是白日做梦的蠢人,从始至终都未做过要嫁入裴氏的梦。倘若不是为战乱所逼,自己绝不可能流落到江南,更遑论是为了安身立命而引诱他。
就算裴璋从未欺辱过她,直至今日仍是传闻中那个光风霁月的端方君子,她亦无贪嗔之心,只会觉着与自身并不相干罢了。
更何况他们之间如今还隔着人命,又怎能善终,如何善终?
“强求?”裴璋轻声咀嚼着她的话,眉间浮起一抹似笑非笑。
“因缘一说,不过是无能之人自欺欺人的借口。人力的确有穷尽时,可这是对于生老病死而言,并非任何事都能以此牵强附会。”
“谢家郎放你走,你也甘愿成全他,是因为你们无能为力,不得不如此。”
他眸底幽暗不明,嗓音却可以称得上是温柔。“而我——不必这么做。我本就可以拥有你,何谈因缘,何谈强求?”
裴璋顿了顿,随后极轻地笑了一声:“窈娘,你的道理,在我这儿是说不通的。”
随着他的话语,阮窈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得一干二净。
天涯何处无芳草,倘若是旁人,在情爱一事上受到挫折,伤怀几日便也过去了,再换另一个人重头开始便是。
可他手中偏生握了这般大的权柄,行事又冷硬偏执,寻常人怎有能够制衡他的法子。
且裴璋的话语简直像是某种诛心的毒,在她肺腑内榨出一股又一股的苦水。
是因为无能吗……
是她与谢应星无能,故而只能接受离散。而他能,所以不论如何也要把她缚住。
疯子。
阮窈有些绝望地盯着这张神清骨秀的脸,久久都未再发一言。
她像是话本子里某个愚蠢至极的方士,胡乱用咒术从而招来了一只恶煞。
且无法再驱散他。
*
阮窈不愿让裴璋碰她,最后他定定看着她身上的佛衣,不再勉强,却让人将她关进了后院那座废弃的佛塔里。
兴许是为了惩戒,也或许是怕她再跑,这一回,她脚腕上还多了一双打磨精细的锁链。
侍女每日会在某个差不多的时辰送来饭食,也会打水供她洗漱,可也仅仅只是如此了。
塔内很冷,且没有任何灯烛。
白日里,尚有几丝从缝隙里漏进来的天光。阮窈会追着光亮过去,想方设法令自己晒一晒日头,这时才感到一丝微末的暖意。
可一旦到了夜晚,入目便只有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山里的夜静的可怕,湿冷的潮气随着暮色缓缓降下,像是附骨之疽,浸得她四肢隐隐作痛。
阮窈起先还会因为害怕而大喊,可这佛塔除了她的声音以外,什么也没有。呼声随着风声扬出去,好似某种恶毒的咒术,很快又被夜色剪碎,阴魂不散地飘荡回她的耳中。
走动的时
候,她脚上的锁链会因为相互碰撞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沉闷而压抑,又伴着阵阵肌肤被硬物反复摩擦的钝痛。
为了保持神智清醒,阮窈会忍着痛在佛塔里四处走上几步。
可惜塔里空空如也,唯中央有个八角莲台,台上坐着一座残旧的佛像,面目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约莫这般过了六七日,阮窈没有任何事可以做,只好待在阳光之下,望着佛像出神。
外头许是放了晴,天光格外亮堂,映出佛像斑驳的法衣。她怔怔地瞧着,忽然皱起眉来,伸手抚向佛像的底部。
“这是什么……”她疑惑不已,随即凑近了些。
花花绿绿的油彩上,嵌着一道道密密麻麻的划痕。
痕迹不算重,却很整齐。
阮窈越发奇怪,用手指细细摩挲了一会儿,忽地僵住了。
这痕迹竟像是……指甲所刻。
有某种猜想在心头缠绕,她脑海中随之掠过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片段,整个人都俯下身来,脸几乎贴在了佛像上。
忽然之间,她在佛像与底座的隙缝里窥见了一抹极不显眼的淡黄,似乎佛像脚下正压着什么。
阮窈尝试着伸手去摸索,只觉得这触感像是纸张,却残破的厉害,怕是一扯便要碎了。
她犹豫片刻,又起身绕着莲台转了几步,脚腕上的锁链也随之发出声响。
佛像不算大,阮窈伸出手,奋力一推,耳边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破败的佛像应声碎成几块,堆在地上,像是血肉模糊的贡品。
而底座上压着的一摞纸张,也终于现出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