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个高岭之花(148)
如今待在这儿,吃住说不上很好,至少不必再担心被人锁住。霍逸的性情比起裴璋也终究要平稳一些,并不像他那样难以捉摸。
只是……他眼下立了军功,往后兴许风光不可限量,某日被天子亲口赐婚也大有可能。霍逸是喜爱她,可这世上当真会有爱美人胜过爱江山的男子吗?
故剑情深是百年难遇,左拥右抱才是人之常情。即便他当真一往情深到要娶她为妻,这仗也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打完,更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重回故土的那一日。
又或者还不等战乱结束,她就会先一步从旁人口中得知裴璋的死讯。
这念头没头没脑地冒出来,阮窈眸中很快闪过一丝怨愤,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心又抑制不住地发颤。
总归但凡想起来这个人,就止不住想要皱眉。
听着门外侍女叩门相催的声音,她幽幽叹了口气,推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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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洛阳与江南讲求风雅,北地这儿的酒宴粗豪上许多。成坛的酒水搁在长桌上,连饮酒所用的杯盏都要大上两圈。
房门本来敞着,满屋子的人正在高声谈笑,直至门外现出一道窈窕身影。
红衣女郎被侍女引着向霍逸身边去,行步轻盈,双髻高高挽起,发上簪的珠钗颤颤巍巍,灵动极了。
云鬓下是一张小巧的娇丽面容,眉拂远山,妙目含露,像是冬日将尽时的头一抹春色。
今日这身装扮算得上是招摇,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在第一时间移开眼。阮窈颇为乖巧地在霍逸身旁坐下,不知怎的,心底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安。
“崔夫人眼光不错。”霍逸定睛打量了她一会儿,挑眉道:“很少见你穿艳色,甚好……”
“穿浅色就不好了?”阮窈看着他,眨了眨眼。
霍逸闲闲坐着,闻言勾了勾唇,含笑把玩着手里空置的杯盏。
见他并未饮酒,阮窈也不觉得奇怪。
战乱中边地多是浊酒,喝不惯还是其次,而是身为将领,恐怕不论何时都不该醉,也不能醉。
她则没有什么顾忌,又好奇这里的酒是什么风味,自行向侍者讨要。
咽下一口后,舌尖微微有些甜,与想象中的味道并不相同,阮窈便又捧着杯子小啜了两口。
霍逸在旁看着,只觉得相比起来饮酒,眼前人更像是小鸡啄米,不由瞧得笑了笑。
侍者呈上牛肉的时候,席间氛围更是热烈。本朝出行多用牛车,牛不得随意宰杀,牛肉是十分珍贵的吃食。
而他也从坐席上站起,扬声说道:“广武一役的捷报不日就会传回洛阳,我也会向陛下奏请——早日联合驻守于盛乐的兵马,北下乘胜追击!”
人人士气高昂,房中酒气愈发浓郁,随着他的话纷纷举戢呼应。
阮窈手持木箸,可一见着肉,又感到胃里阵阵翻涌,很快停了筷。
似乎并非是头一回了……她蓦地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手指有些发颤,随即把手覆上自己平坦的腹。
还不待她细想,耳边只听“喀嚓”一声响,瓷杯忽然在她脚旁摔得粉碎。
阮窈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半刻前还含着笑的人此刻身子僵直,面色白中泛青,唇畔还有猩红的血丝徐徐淌下。
变故让人措手不及,与此同时,霍逸身边一名将士猛然拔剑,将长剑横于他颈侧,一双眼几乎瞪得快要鼓出来。
“家主并非要害世子性命!请世子随家主去盛乐……”
“……休想。”他的声音都在发颤,眸中随之燃起两团怒火,哑声道:“我父亲……绝不会受威胁。”
席下兵卫纷纷欲拔剑上来护他,然而同样中毒的人并不少。且见他受制,剩下的人也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疯了不成!”霍逸的侍从在震怒之下厉声直骂:“何氏眼下已经反了,这群人只知争权夺利,你不与他们划清界限,反倒要为虎作伥!将军要是出了任何事,你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抵偿罪过!”
厅中霎时剑拔弩张,又有数个穿着官员服的人持剑从宾客中跳出,二话不说便砍杀起来。
阮窈亲眼见到不知是谁的半只手臂被削得几乎飞起,鲜血喷洒进酒坛中,腥气四溢。
霍逸中了毒,又为人所制,五指却仍在竭尽全力挣扎着想要去拔剑。
身后用剑胁迫着他的男人双目通红,手虽在发颤,却半丝也不退让。
阮窈眼睁睁看着他命在旦夕,胸口快速起伏了几下,眼睛很快移向自己手旁的碗碟。
这时,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大喊一声:“这女人和裴璋有关系!一起抓回去!”
卫晖本在混战中,闻言立即抽身,飞速护在她身前。
霍逸眸光闪了闪,然后缓缓闭了闭眼,继而十分艰难地对那将士说:“此事……与女子无干……放她走。”
将士牙关紧咬,冷声道:“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偏偏来平叛的人是裴——”
话音未落,看上去一直奄奄一息的霍逸猛然向一侧倾身,几乎快要俯到地上,脖颈却就此脱出长剑的围困。
他的贴身侍从也反应极快,即刻逼身上前护住他。
下一刻,阮窈身子被卫晖重重向后扯。
霍逸抬目四顾 ,似乎想要抬手拭去唇边血渍,却没有力气抬起手。紧接着,他眸光遥遥落在阮窈的脸上,嘴唇动了动。
喊杀和刀剑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她却从口型看出,他说的是“走”。
方才那些话她听得明明白白,这些叛军设法乔装成官员混入酒宴,甚至还在餐食中下毒,再去威胁驻守在盛乐的长平王。而胡人昨夜大败退走,此刻军营中必然也在庆祝,他们被围困在这府邸,只怕一时半刻间连消息都传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