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个高岭之花(174)
前方不远处是条岔路,很快,裴璋就望着那方裙摆掠过地上的月光,匆匆从他视野里消失。
头也不曾回。
他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比一下沉,手臂上伤口也早撕裂了,可已经感受不到痛。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体温随着渗出的血不断流逝。
裴璋说不出来是何滋味。
如今狼狈至此,实在是不好受。然而比起这具羸弱肉/身,心底暗处的苦涩像是不可遏制的暗流,将他神魂活生生地剥离开。
“暗中跟上她。”
裴璋的嗓音哑而疲乏。
他的确未曾带多少人手,可也不至于蠢到连半张底牌也不留。这仅剩的两人一路暗随,除非有他的指令,否则绝不会轻易现身或是离开。
随着他的话语,道旁连绵的枯树后迅速现出两道黑影。
然而还不等暗卫动身,紧接着,急切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慌促地向他们跑来。
暗卫竖起耳朵,手指下意识抚上腰间佩刀。
听闻这个声音,裴璋闭了闭眼,忽然极低地笑了一声。方才的钝痛尤未散去,可心中这会儿又变得绵软……软得几乎要跳不动。
“……不必去了。”
很快,阮窈怒气冲冲跑上前,眼里有点湿,但没有流泪。她脸脏兮兮的,下巴也绷得很紧,眸光却明亮得像是秋日湖水。
见到裴璋真还在原地,她拳头都握紧了,二话不说就去拽他,怒声道:“就算走不动,你爬也要给我爬着走!”
她开口时还是凶巴巴的,然而说到一半,鼻尖不知怎的有些发酸,连带着嗓子也哑了:“你不能死在这里……不该死在这里……”
裴璋安静地听着,而后,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他的臂。
柔软,微颤,却扶得很紧。
阮窈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已经急得像是热锅里的蚂蚁。
就在她忍不住要骂人时,裴璋终于开了口,嗓音很低,又带着几分柔:“……好。”
她个子不过才到他肩下,搀扶着他总归有些吃力。二人喘息着往林深处去,这般艰难走了大约一里,他们寻到一处隐蔽的低矮山洞。
幸好最令阮窈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她毫不犹豫扶着裴璋藏进洞,又让他倚靠于山壁暗处坐下。
山洞内一片漆黑,他们躲在深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阮窈也累得双腿发软,这会儿暂且脱了险,总算能够略松口气,一
身热汗随之冷下来,中衣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疼吗?”裴璋嗓音很低,手掌虚虚抚上她的腿。
“不过是磕了一下……”阮窈想要摇头,忽然想到此处太黑,他并不能看到,便伸手想去握住他的手掌。
然而先前隔着衣衫尚不觉得,直至此刻碰到裴璋,她才陡然察觉到了异样。
他掌心很热,热得有些古怪。
阮窈摸索着用手指去探他的额、他的唇,然后摸到了一层细细的汗,接着是他温热的嘴唇,唇上燥得起了干皮。
她的手忽然有些发颤:“你发烧了……”
这一夜她的心神都紧紧绷着,此刻又似是闻着了淡淡血腥味,心中顿时一慌。
裴璋周身都在发烫,却又时不时打着寒噤。冷热交替间,人愈发晕晕沉沉,只得靠咬舌尖来维持神志。
见阮窈惊慌,他想要出言安抚她,可还不待说话,眼前蓦然一片昏黑,耳边只听得见嗡鸣声,随即沉沉栽下,就此晕厥了过去。
*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阮窈没了法子,她不敢出去,只能守在裴璋身边。他臂上伤口还在朝外渗血,衣衫也脏破得没个样子,看着比她还要凄惨上许多。
阮窈扯下裙裾上的布料,草草包扎了一番。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她的双目几乎已然习惯,能够稍稍看到些近处的事物。裴璋气息微弱地闭着眼,长眉紧锁,可额头热度迟迟不退,没有半丝将要醒来的模样。
山洞外久无声息,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这半夜漫长得像是半辈子,她心中既有些害怕天亮,却也害怕天久久不亮。
手掌覆着他滚烫的面颊,阮窈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试图在这山洞四周寻找水源,哪怕是结了冻的积水也好。
这一回与以往不同,何时才能获救还不好说。如若裴璋一直这样发高热,即便死不了,怕是也要烧成傻子。
她围着这洞穴转了半圈,再往深处去时,耳边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水声。阮窈几乎怀疑是自己听岔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安静倚靠石壁昏睡的人,又费力把他往暗处藏了些,才又循着声音走过去。
愈往下方走,这水声便愈清晰。山穴内别有洞天,似是某种天然生就的石隙,曲曲折折。
直至滴答滴答的水声几近触手可及,阮窈探出脑袋看去,眼睛陡然睁大。
*
再爬上来的时候,阮窈裙角被扯得七零八落,布料都浸满了水,令她连步伐也不禁变慢了。
然而到底是挂心裴璋,她半路险些被绊倒,幸而堪堪扶住山壁,摔倒是没有摔,可手掌却被蹭掉一层皮,痛得她险些低呼出声。
好不容易匆匆跑回原处,阮窈却陡然愣住,呆呆望着山壁那块凹处,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成了冰。
原先依靠在这里的人,不见了。
她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心都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颤着声音去唤他。
“裴璋……”
她忍住眼泪,嘴里低呼他的名姓,却又丝毫不敢扬高声音,生怕引来什么不该引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