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个高岭之花(27)
阮窈默不作声,见他已然恢复从前一贯的神情,好似与不久前掐自己脖子的人毫无半点干系。
她壮起胆子,撒娇似的轻牵了牵他的衣袖,不肯罢休,软声同他说:“我知道的,我至多再留半个时辰。公子若累了,便先歇着……”
裴璋只得无奈微蹙了蹙眉。
“这次便罢了,只是娘子下回莫要再如此。”
*
窗外云收雨散,幽微的烛灯又落了一滴泪。
裴璋垂着眼,眸光寥寥落在榻边。
说着至多半个时辰便要走的人,到头来竟比他睡得还要快。
阮窈伏在榻上,腰身如弯折的袅袅弱柳,满头青丝披散在脑后,露出一张安睡的白嫩面孔。
偶而有风透过支摘窗上拂进来,烛影摇曳,她的影子也随之轻晃。
裴璋盯着飘忽不定的光影,在这浓重的夜色中徐徐想起一位故人。
他自小不喜有人近身侍奉,身边更无一名侍婢。十七岁时,裴璋的父亲裴筠举办生辰宴,邀来诸多权门贵族。
姚氏长房的六郎是出名的浪荡子,他身边一名女奴不堪凌虐,在宴会上豁出性命求裴璋相救。
那女子名唤萦娘,她生得昳丽,鼻尖旁有颗妩媚的小痣,眉眼间竟有几分神似他的母亲。
于是裴璋救了她。
此后,萦娘成了裴府书房的侍女。
她性情柔婉而小意,会为他亲手做吃食,会在夜里柔声劝说他要留意身体,也会在他病时,焦急得恨不得以己代之。
裴璋每次望见她鼻尖上的痣,便会想起自己早早离世的母亲。
若母亲还在,兴许便也是如此。
故而他待她很好。
直至萦娘宽衣解带在榻上使计引诱他,那张肖像母亲的脸与情/欲混同在一起,忽然令裴璋作呕。
他竟渴望从这样一个女人那里得到舐犊之爱,渴望如此脆弱可笑,又令他鄙薄的东西。
萦娘被他送到一座偏远的佛寺当了姑子,自此后,他身边也不曾有过女子近身,直至遇见阮窈。
她未免也太大胆。
不久前,裴璋看清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时,几乎想令这双眼永远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而她很快便又迎上来,仿佛浑然不知人事的猫儿,一如往常地试图取悦他。
阮窈同萦娘不一样,可终究也是带着满身浑浊欲望而来。
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也可以全然收回。
生杀予夺,总归都在自己的股掌之上。
*
翌日晨光熹微,重风和重云才敢小心翼翼叩门。
得到准许后,二人推门而入,继而见到阮窈仍伏身睡在榻边,顿时惊愕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阮窈醒来时,只觉后颈僵痛得要命,忍着睡意伸手揉了好几下。
见裴璋早已醒了,她便也睡眼惺忪地起身,跟在重风身后出去洗漱。
“季娘子为何……
娘子还好吗?“重风面色惊疑不定,从头至尾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睡得脖子痛……”阮窈小声嘀咕,“还做了一夜没头没脑的梦。”
她逐渐醒过神,很快联想到裴璋夜里惊悸,掐她脖颈的事,“重大哥这般问是何意思?”
重风眸光闪了闪,却不愿多说了。
难不成裴璋一到夜里就发疯?阮窈狐疑地揣度,琢磨着非得想法子去问问他究竟害了什么病不可。
洗漱好后,她正欲回去找裴璋,刚巧就在廊下遇上了拿着药囊的医士。
二人迎面对上,阮窈十分客气地同他见礼。
她衣衫并非侍女,又独自在玉泉院中走动,那医士兴许猜度她身份不同寻常,连忙也回了一礼。
阮窈出言关心裴璋的病情,兜兜绕绕说了好大一圈,直将这医士头都绕得有些晕。
他并不知情,自然也不觉得这病有何不可说,便告诉了她,“裴公子此回的热病,是因花斑癣而起。”
“花斑癣?”阮窈疑惑道。
“听闻公子服食了从前未曾吃过的花饼,应当是因此物而脾胃相斥,故而内热上蕴,肤上起了数片红疹……”医士压低了嗓音。
阮窈微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
第15章 玉笄不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
洛阳什么好东西没有,何况裴璋出身高贵,阮窈也算有自知之明,送吃食不过是怕他会忘了自己,所以借机时常去他面前露下脸,从不觉得裴璋真的会吃。
故而知晓此事后她总忍不住要发笑,心中又隐隐有几分自得。
世人口中的裴长公子高高在上,不但吃了她亲手做的小食,且还一不小心吃出了花斑癣来。
这事说到底与她并无干系,阮窈自小身强力壮百无禁忌,是裴璋自己弱不禁风罢了。
过了几日,待裴璋的病好转,重风便来告知阮窈,不日即要动身去往钱塘。
他那晚在马车上答允了她,而后又曾问起她去洛阳之事,显见不会食言,而是真心肯带她走。
她自是欣喜,当下连同对裴璋那夜狂悖的芥蒂都淡去了几分。
时气渐热,阮窈抱着书走到玉泉院时,额上出了好些细汗,面庞上也覆着层淡粉。
她心情颇好,和重云说话时也是笑盈盈的,“我来还书给公子,有劳你为我通传一声。”
重云对上她的笑脸,反倒略微有些不自在,别扭地回身去院内告知裴璋。
不多时,她被重云引去主院。
阮窈走进屋,裴璋坐在支摘窗下的檀木桌案后,正手持豪笔书写着什么。
他绾了发,穿着身影青色的大袖长衫,肤色仍显得有几分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