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明月(15)
令漪被引到疏雨堂里,在小客厅等了一个多时辰,方见晋王自清晏厅过来。令漪忙起身行礼。
“怎么在这里等。”
今日不朝,嬴澈并未束发,只在鬓边束以小辫,将旁余头发都拢至脑后,额前碎发微绻,一张脸却清隽俊美,叫那身玄黑织金边大氅衬着,愈显得白肤秀目,锋锐昳丽。
令漪不敢多看,恭敬垂眸:“是管事让我在这里等的,怕叨扰了王兄,令漪不敢去清晏厅。”
实则疏雨堂里从不进外人,就连宜宁县主都极少踏足,管事已然给足了她面子。他剑眉微拧:“自家兄妹,谈何叨扰。”
“进去说。”
他将她带进云开月明居,只见院中两棵双手合抱粗的大银杏树,四周树以丛竹,苍郁婆娑,风过有声。
室内,窗明几净,雕文刻缕。博山炉上云雾缭绕,清馥中带一点点苦寒。
令漪从未来过这里,不免坐立难安。晋王自己拣了主位坐,吩咐仆役上了茶,问:“怎么了?”
他似乎是游宴归来,面色温和,瞧上去心情不错。令漪忐忑地说明来意,又将事先画好的图像交予他看,道:“真是叨扰王兄了,但此物于我而言实在重要,还望王兄能帮我找找。”
嬴澈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一个项坠而已,没了,再打一个便是。”
“再打也不是原来那个了,阿妹只想要回自己的。”令漪道。
他没应,半晌,放下图纸,指腹缓缓摩挲着茶盏白玉似的沿盖。
“你这么宝贝,难道,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
他神色平静,问这话时,语声亦十分的温和。然令漪想起昨夜她替父求情时他的冷漠与避而不答,那一点点想要承认的勇气,便在他冷淡的目光里消散了。
她低眉改口道:“是、是先夫留给我的遗物。”
“哦?”他忽而笑了,眼中颇带着些许兴味,“看不出,阿妹对我那死去的妹夫还挺情深意重。”
他分明在笑,令漪心里却本能地不安起来——他是,他是不高兴了吗?
是了。他好似本就不赞成她嫁去宋家的。毕竟她受王府恩惠,她的婚事也该为他所用。昨日才回来时他就说过的,他会替她寻一门更好的亲事,将她改嫁。
大魏源自鲜卑,胡风颇盛,并不在意女子再婚。她这个继妹的婚事,哪怕是再嫁的婚事,也有大用。
她已经自作主张了一次,他不会再由着她第二次的。
然话已出口,再改口,便是承认t了她在骗他。她只好道:“毕竟夫妻一场,宋郎待我很好,我确是记挂着他。”
嬴澈微微挑眉,似有不悦:“可他们家已经将你赶出来了,与你恩断义绝。莫非,你还要以宋祈舟的未亡人自居么?”
来了。
令漪颈后寒凉一片。
他果然为的是这个!
她展目而望,兄长亦凝视着她,眸光漠然深邃,似是因认定她不肯改嫁而不悦。
她赶紧表忠心:“令漪自入府以来一切都是王兄给的,自然听从王兄吩咐,从今以后,一切但凭王兄作主。”
——包括,改嫁之事。
“只是……”眼见他剑眉似是舒展了一些,她佯作伤心地说了下去,“阿妹新寡,的确一时半会儿还放不下宋郎,此物对我而言实在重要,还望王兄能帮帮我……”
——要改嫁,也再等些日子吧。先找到阿爹的遗物才最要紧。
嬴澈的视线却落在她腰间的白玉夔龙纹玉佩上,俯身过来,伸手去揭:“若孤没记错的话,这玉佩,也是宋祈舟的吧。”
他突然的靠近令令漪唬了一跳,险些便要起身避开。
二人毕竟不是什么正经兄妹,这距离已然超过了应有的男女之妨,他的手更似落在了她腿上,虽有衣裙阻隔,到底也是不妥。
可玉佩既被他攥在手中,她也只能僵着脊背呆立着、任他细看,任凭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金猊香直扑鼻尖,脸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两岸青山一水明,溶溶天上客舟轻……”
半晌,他念出玉佩上刻着的诗句,抬眸含笑看她,“是上阳苑时他给你的,定情之礼么?”
令漪微微一愕,雪白一段玉颈慢慢红了。
这确是宋郎同她的定情之物,当日宋郎救她上来后,便解下它交到她手里,说,若她愿意嫁给他,不日他便会上门提亲。
至于这行暗藏二人名字的小字,则是婚后刻上去的。彼时作为报答,她亦送了一块白玉比目鱼玉佩给他,随他到了柔然,至今下落未明。王兄也未与她提过有何宋郎的遗物。
但,当日她算计宋郎,王兄恰巧目睹了整个过程。她一直怀疑他看穿了她,他此刻提来,分明就是……在讽刺她。
讽刺她工于算计,讽刺她待宋郎没有真心,讽刺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了。”半晌,他终于松手放开,“你的项坠,孤会让人好好去查的,可如若实在找不到,你也不要太伤心。”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对人么,也是一样。”
令漪心知他指的是再婚之事,双眸一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的再好,阿妹也只爱旧的。烦请王兄多费心了。”
——无论如何,她不能这么快就改嫁。且不说夫婿刚死就改嫁传出去有多难听,她还想回宋家求祖父帮忙呢,父亲的事王兄既不帮她,她便等祖父回来好了。
嬴澈眼中笑意微凝,只道:“随你吧。”
令漪粉凝双靥,正是尴尬之际,忙起身告退:“那令漪就先不叨扰王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