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娶明月(58)
太妃正在佛堂里礼佛,闻得身后异动,转过身来,看见地上的奴仆与水渍,颤如抖筛:“大胆狗奴,你这是做什么?”
宁瓒面无表情:“奉殿下之命,太妃中了压胜之术,近来行事昏聩,竟然下药毒害殿下。送您去清水寺清修,借佛光庇佑,驱除邪祟。”
“放肆!”太妃勃然大怒,“我是他的嫡母,孝亲,人伦也,身为人子,他敢动我?”
“正因是嫡母,故而殿下还念及与二公子、县主的手足之情,只是送您去清修。若是旁人,早被送进京兆尹了。”宁瓒面色冷厉。
“现在还只是家事,可殿下中药之事已经满城风雨,太妃不若想想,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您又会是什么下场。”
那御座上的小崽子,历来是向着晋王的,何况事情闹大嬴澈丢了脸更不会轻易放下。太妃终于慌了:“阿濯呢?让阿濯来见我!”
“带走。”宁瓒一声令下。
几名侍卫鱼贯而入,毫不顾惜太妃颜面地将其粗暴拖走。崔氏不可置信,破口大骂着宁瓒同嬴澈。往日养尊处优、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此刻双足乱蹬、又骂又闹,形同疯妇。
崔氏既被送走,不久,厢房中夏芷柔同嬴菱也得到消息。
嬴菱尚不知真相,只好奇母亲怎么突然想起去佛寺清修了。夏芷柔却是心怀惶恐,握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殿下为什么不处置她呢?
是,是因为她的“迷途知返”感化了他,还是,他根本不屑于处置她这样的小卒子?
接下来几日,果如嬴澈所料,宜宁生辰宴上他被下药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连升明帝也听说了此事,下朝后特意召见、担心地问他可有大碍。
济阳侯府的虞氏父子在背后嘲笑他治家不严,竟被崔氏这样的蠢笨妇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清河大长公主府则送来了数名美婢,美其名曰,他房中也该收人了。对此,嬴澈全部笑纳,又全送去了乡下农庄。
事情闹得大了,连偏居小桃坞的令漪也听说了。簇玉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幸灾乐祸地同令漪说着崔太妃的下场。令漪则坐在桌案旁,借烛火替宁灵和华绾绣手帕。
对面,两个小丫头看书看得累了,你枕着我我枕着你,正抱着书在灯下打瞌睡。
二人近来相处倒是颇为和睦。宁灵虽不说话,却极听她哥哥的话。宁瓒既要她听令漪的话,她便乖乖照做,没有一次忤逆过令漪。要她和华绾好好相处,她便再不抗拒华绾的接近,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华绾在说她在听。
只是两个丫头习字都不多,令漪居于坞中无事,便教她们读书习字。
见二人个人衣饰不多,又取了上好的丝缎,给二人做了亵衣亵裤。眼下,则是为她们绣帕子。
对于太妃被关禁闭之事,令漪并不惊讶。王兄历来最厌恶旁人在这种事上算计他,都说要打死下药的人了,只是送去佛寺,简直太便宜了她。
令漪只关心一件事:“那太妃不在,谁来掌家呢?”总不能,是母亲吧?
“听说是让咱们夫人暂且代管。”
母亲?
令漪简直忍俊不禁。
母亲只知吃喝玩乐、讨好男人,哪会懂得什么管家。在她幼时的记忆里,家中一应事务,都是父亲在处理。母亲只顾着制衣买首饰买胭脂水粉,打扮自己,伯母曾私下里说母亲心思根本没在父亲和她身上,费心打扮是为在外招蜂引蝶。父亲却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母亲喜爱打扮自己也无可厚非。
但不久之后,母亲就攀上了先晋王,果断地抛下她和父亲走了。
“她不给我捅什么篓子便好。”令漪语气嘲讽。
低下头,又一针刺破天青色的绣面,一朵纯白栀子花正在她指下渐渐绽放。
院中却响起橐橐的脚步声及纤英的问安声,不久,晋王轻车熟路地走进来,携进一身的风寒露重。
“在绣什么?”他将外袍丢给簇玉,“大晚上的,也不怕坏了眼睛。”
令漪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小声些。嬴澈凉凉看向她对面头肩相叠、睡得正香的两个小丫鬟,轻轻一嗤,目光又落在她指下绽放的栀子花上。
“给这两丫头的?”
两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两个丫鬟而已,如何看得这么精贵了。
令漪没有出声,只轻轻点头以示回应。垂眸静心的专注模样,看得嬴澈心间微微不悦。
她不给他绣,反倒在这两个与她无亲无故的小丫头身上费这么多心思。
从前的宋祈舟,应是得过她许多绢帕吧?
嬴澈倏地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径直去了浴室。
簇玉忙捧了他的衣物进去——自然,这些都是那日之后宁瓒叫人送过来的,又取巾帕,忙前忙后,一应琐事都是她在做,等到嬴澈沐浴完毕、换好衣服从浴室中出来,令漪也未挪动一下。
她已绣完两块绢帕,轻轻摇醒两个小丫鬟让她们看看可喜欢。华t绾却先瞧见了嬴澈,忙怯怯地站起身来行礼:“奴见过殿下。”
宁灵见状,也跟着站起。
嬴澈淡淡颔首示意免礼,他在屋中转移一圈,尔后,在她们对面的小榻上坐下了。
见他态度温和,华绾稍稍自在了些,开始兴高采烈地同令漪说着她有多喜欢帕子上的栀子花,感动得几欲落泪。
令漪也很高兴:“你喜欢就好。”又温言细语地询问着宁灵的意见,问十句对方才答一句也不气恼。
灯下女郎有如一尊白玉观音,温润剔透,心底亦如观音温和善良,杨枝玉露普度众生,却就是不肯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