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完了长辈,也有小辈来跪拜自己。
人生便是这样,从鹦鹉学舌到融入这个世界,摸索往前的同时,也有后辈在身后看着他们前行的背影,谁说他们不是在慢慢地替代老一辈,直到有朝一日完全取代他们。
“都起来,地上凉。”眼下京城虽没下雪了,但寒风刺骨,韩千君仔细瞧了瞧他们身上的旧袄子,问道:“大过年的,你们小舅舅,没做新衣裳?”
单青忙道:“新衣年前舅舅便做好了,学生们一人两身,都带着的,路上尘土多,学生们还未来得及更衣。”
舍不得穿。
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出身能影响人一辈子,有过衣不蔽体的苦日子,只要能保暖便觉得满足。
人刚到府上,脚上的鞋袜糊得看不清原样,辛泽渊换来府上的小厮,将人先领去厢房内更衣。
午食两人没去前院与辛夫人一道陪宾客,留在院子里陪几个学子用饭。
学子们梳洗了一番,已换上了新衣,个个精神抖擞,可韩千君看得出来,经历过一场浩劫,往后他们这一生即便遇上再大的喜事,也不会像从前那般放得开。
小圆子年岁小尚,心思简单,尚不知言多失礼,一个劲儿地高兴,“师娘昨日一定很好看。”
韩千君乜他一眼,逗他道:“师娘今日就不好看了?”
“也好看!”小圆子见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师娘穿上婚服,便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了。”说着遗憾地抿了一下唇,自责道:“若非我不争气路上闹了肚子,师兄们都能看到先生与师娘当新郎和新娘的模样。”
“咱们看不成不重要,先生与师娘能见到彼此,便是圆满了。”单青安慰小圆子,“身体生病,由不得人,不必自责,如今不也见到了先生和师娘?”
一个人蜕变得太快,往往都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韦郡死了,单青替代他活着。
活成了第二个韦郡。
“先生与师娘成婚,学子们备了几样薄礼,还望先生师娘笑纳。”单青去门外,提进来了一只小孩儿玩耍的木马。
韩千君愣住了。
不说送这个会不会太早,就这东西他居然从兆昌背到了京城?
韩千君心底发酸,“你们已经送过礼了…”又问他:“自己做的?”
单青腼腆地笑了笑,“以前韦师兄常常做木工,学生也跟着学了一些,做的有些粗糙,承蒙先生师娘不嫌弃。”
韩千君让鸣春给她提到了跟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夸赞道:“单青手艺真好,有你们这些师兄在,待日后你们的小师弟小师妹出生了,可不享青福了…”
单青笑着道:“先生与师娘的孩子,该享福。”
每每想起逝去的那些学子,韩千君都觉得抬不起头,是她欠了他们,轻声道:“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将来他们和你们一样,如何立足,全凭自己的本事。”
单青摇头,“先生曾说,有世人被上天遗忘,那便也有人被上天眷顾,师娘就是那个被上天眷顾之人,纵然一辈子好运相随又如何?先生愿意用一生去维护师娘的好运。作为先生的学子,也愿师娘能永世被苍天眷顾,好站在光线底下为学子们点一盏明灯,学子们方才能怀着希望,赶去光亮之地。”
韩千君诧异地抬头,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单青,又疑惑地瞧向了辛泽渊,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辛泽渊微垂目,似在暗自评断单青的那番话有没有不妥之处,目光并没有看她。
单青送了木马,其他学子也陆续拿出了贺礼。
有拨浪鼓,有咬牙棒,有木鸢,竟还有一双婴孩穿的虎头鞋。
韩千君看向学子韦耘,不可置信,“你做的?”
韦耘本不姓韦,韦郡死了后才改了姓,他原本的张也不是家族姓氏,他两岁起就成了孤儿,辗转于亲戚家,六岁彻底沦为了流浪孩童,早已记不起本家姓氏了,改姓韦,替韦郡继承了韦家香火。被韩千君望过来,脸色霎时红了,“早年学生跟着一位街头婆子学了一些针线活,手艺无法与师娘府上的嬷嬷相比,全乃学生的一片心意…”
“挺好,比你师娘强多了。”韩千君冲他笑了笑,“师娘我从小就怕针线活儿,你们家先生想要我做的针线,是指望不上了…”
韦耘不敢去看辛泽渊,含笑道:“先生不会怪师娘的。”
看着个个老实,关键时候都会来事。
韩千君瞥了一眼辛公子,此时的辛公子不苟言笑,全然没有了和她在一起时的温和,肃然的神色倒是有几分神似辛老爷子了。
韩千君:……
他们的先生要装出一副严师的态度,师娘不用,师娘和蔼可亲,这个点几人匆忙赶过来,怕是连早食都没吃,韩千君赶紧让鸣春把东西收好,又催着婢女布菜,热情地招呼道:“多吃一些,先生与师娘的喜宴,人生就这么一回,得吃饱了…”
席间单青和几个年长的学子与辛泽渊说起了课业,韩千君听不懂,与身旁的小圆子聊上了话,“兆昌今年过年,放花灯了吗?”
小圆子腮里塞满了东西,鼓鼓胀胀,点头道:“放了,小舅舅带咱们去逛了街,沿途不少百姓都朝他投了花,可热闹了。”
百姓投花?
韩千君问道:“投花的都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