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马车慢了下来,韩千君撩起了车帘,外面没怎么落雨了,穿着官服的士兵太多,她只看到了满地的血水和隐约被拉出来的几具尸首,便知道这里不久前曾发生出厮杀。
京城虽在天子脚下,但也免不得有亡命狂徒,韩千君见过父亲和兄长养的那些暗卫,个个功夫了得,自不会平白无故地养他们,防得便是这样的意外,今日不知是哪家倒霉,惹上了麻烦,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韩千君落下了帘子。
知道车内的小娘子金贵得很,马夫不敢多停留,赶紧绕了过去。
马车刚走,昨日出现在春社上的那位范家小侯爷便从巷子里走了出去,身后跟着一身干爽的辛泽渊。
到了马车前,范少卿回头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以防再发生意外,陛下请辛公子先入住贡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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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韩千君没爬墙,落雨天不好爬,且料定了郑氏落雨不会出来,马车驶去大门,从正门进了府。
经过正院的廊下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热闹声,转头问身后的门房小厮,“谁来了?”
昨日发生了那场抢银子事件,府上人尽皆知,小厮眼神躲闪,垂目道:“是老夫人娘家的表舅爷,和表公子来了。”
原因是老夫人昨夜请国公爷过去替她做主,国公爷没去,今日雨停了也没理她,连请安都免了。
老夫人彻底寒了心,一早便哭天喊地地让婢女去请同在京城的娘家,尤家人来了院子。
尤家的舅爷本事也了得,这才上门多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哄得老夫人哈哈大笑。
韩千君一听到尤家人,便反胃。
老夫人若是那扔馒头的人,尤家人便是那条狗,昨日抢了她银子,今日就把人叫上门了,这是要把她的银子送出去了?
旧账还未翻篇,她倒起劲了。
郑氏怕韩千君再去惹事,今日特意在她门口安插了两位婢女,只要等人一出来,立马上报,千算万算,没算到韩千君爬了墙,还在外面逗留了一圈,从大门进来,再次杀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老夫人喜欢买有名的字画,买回来也不私藏,大大方方地挂在了廊下,只要有客人来,均会驻足欣赏一番。今日落雨视线不佳,也不知是为了迎接尤家人的到来,还是为了显摆,在那廊下特意添上了一排的油灯。
韩千君从廊下走来,远远地便听到了尤家大舅醉醺醺的嗓音,“姑母早年跟着姑父受的罪,如今都补偿回来了,一家子儿孙满堂,该是享福的年岁,想那么多作甚,想要什么,大表哥还能不给?”
“哼,享什么福,他一心护着那孽障,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谁说的?”尤大舅嗓门更粗了,“天底下怎有顾惜儿女而忤逆父母的糊涂人,大表哥是个明白人,这会子不肯来见姑母,八成也是不知怎么给姑母交差,还不是怕您骂他一顿…”
“是啊,姑奶奶,谁不知道这京城内就数您德高望重,膝下出了一个皇后,又出了一个国公,去年已过七十大寿,可您瞧瞧,您老身子骨还是这般硬朗,就连容颜都似年轻了许多,谁人不羡?”
说起寿辰,老夫人心里又不是滋味,子孙多又有何用,还是娘家人贴心,不由抱怨道:“你们是想我多活几年,可那孽障咒我死啊。”
尤家公子道:“这就是表妹的不是了,再如何也不能如此说长辈,您放心,下回我见了她,说她两句,姑奶奶来,这可是我颇废了一番周折,才从繁花楼里买来的精品醇香老酒,五百两白银一壶,多少人有钱都买不到,姑奶奶尝尝如何…”
老夫人一愣,惊喜地道:“当真是繁花楼的酒?”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我哪敢诓姑奶奶…还有这只海虾,看到没这个头,就连辛家也鲜少拿到这样的好货,今日我过来的仓促,带的东西少,还有一绝没给姑奶奶说呢。”
老夫人抿了一口醇香老酒,赞不绝口,听他说起还有一绝,好奇问道:“什么东西那么稀罕?”
“烤活牛,先把它肚子里掏空…”
老夫人的良知还未完全泯灭,一阵寒颤,摆手道:“不成不成,活的来烤,这也太造孽了。”
“我的姑奶奶,不就是个畜生,早晚都会成为酒桌上的一道菜…”
韩千君立在门外,目光死死地盯着屋内把酒言欢的几人。
只见上好的白瓷酒壶倒了一地,桌上摆满了各类山珍海味,随着尤家表公子敬酒的动作,好几个碟盘从木几上跌了下来,一旁的婢女们手忙脚乱地伺候着。
韩千君头一回体会到了高门大户里的酒池肉林,有多可恶。
再回忆起私塾内那些淋着雨,在油菜田内抢救的瘦小身影,心头涌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悲愤,突然转过身,踮起脚取下廊下的一盏油灯,“砰——”一声摔碎在了挂在廊下的字画上,火光窜起来,价值百两银子的字画,一瞬被火舌吞灭。
一盏,两盏,三盏…
等屋内的人感觉到了火光,连廊下已经燃成了一片。
昨日闹了那么一回,今日尤家人又到访,院里的人都以为这事算揭过去了,一时没有防备,都在屋内尽心伺候着尤家人,火势起来后才惊觉,匆匆跑到屋外,便瞧见韩千君手里提着一盏油灯,还在往那些字画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