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糙县令(360)
傅修远倍感诧异。
“寻常百姓过日子都是这般,劈柴、担水、生火、做饭,算不得多苦,也没有多难。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好歹不用啃冻窝头,”她莞尔,“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是好事么?”
说罢,她没理会傅修远是何神情,自顾自地将用过的碗盘端去洗净,又用灶台的余温温了一碗水,虽然眼下没条件沐浴,但好歹能泡泡手,暖和暖和身子。
做完这些,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屋里只有一张床,傅修远看了沈京墨一眼,让她好生歇息,他去外面呆着。
可眼下才二月尾,此地在豫州境内,夜里能有多暖和?他膝盖有伤,在外面冻一夜,明日还能走得了路?
“留在屋里吧,”沈京墨爬到床上靠墙而坐,看着傅修远僵住的背影,语气淡淡,“这种时候没必要讲那些虚礼。”
过去几年数次涉险,诸如此类的情况她遇见过不知多少次,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虚礼哪有命重要。
傅修远的手已经搭在了门上。
他自幼所学的一切都告诉他,这样做于礼不合,尤其是,身后的女子是他爱慕了十余年的姑娘,更何况她如今已嫁做人妇。
可他的手腕却重似千斤,在得了她的应允后,便再也没有力气去推开那扇薄薄的木门。
踌躇半晌,他终是顺从本心收回了手。
屋中没有蜡烛,门窗一关便只剩屋外透进来的一丝夕阳余晖,昏暗得难以视物。
傅修远脚步僵硬地走到桌边坐下,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沈京墨。
她穿着不大合身的粗布衣裳,头上的簪子也遗落在了丹水,如今只能用随手捡来的一根树枝挽住头发。
他突然想起,她十四岁那年,他曾偷偷画过一幅画,那是他想象中几年后的她,比十四岁更娇俏,更明艳的她。
是他想象中她嫁给他时的模样。
如今她的确如他当时所想那般,娇俏,明艳,嫁了人。
只是那人不是他。
而是他的敌人,反贼的头目。
他看着与画中那珠围翠绕的姑娘全然相反的沈京墨,想着来时路上大大方方与人交谈的沈京墨,还有在厨房熟练烧火的沈京墨,忽然意识到他们大概在很久之前就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
但那又如何?他仍是她的伯鸿哥哥,她也依旧是他倾慕的姑娘,就算她嫁给了他的敌人,他还是会奋不顾身跳下冰河去救她。
而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连霍一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屋中的光线逐渐暗下,傅修远却觉得心中似有一团火越烧越旺。
“靖靖,”思虑许久,他总算下定决心问出口,“愿不愿意跟我走?”
沈京墨望了过去,昏暗中,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旧衣的傅修远,看上去和她似乎是一样的人。
但她知道他们不一样了。
“和你走,去做大越的顺臣?”
她的话一出,傅修远心中的火苗瞬间便被剿灭了大半。
苏醒过后这大半天他都没有和她多说什么,就是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若不愿,我们可以选一地归隐,再不问世事。”
“然后呢,大越继续混战,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你我冷眼旁观?”
傅修远皱眉:“靖靖,我们两个人的事,为何要顾虑那么多……”
“因为这本就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沈京墨打断他的话,苦笑,“你把英王扶上了皇位,可他是个好皇帝么?”
傅修远沉默了。
“你知道他不是,你也清楚,大越那些亲王没有一个人能做好这个皇帝。你扶一个庸碌的英王登基,不就是因为他好说话,能给你匡扶社稷的机会么?”
傅修远听完沈京墨的话,愣了片刻,苦笑了出来。
父亲花了几年时间才看穿他的心思,她却一眼便看透了。
沈京墨继续道:“你放不下你的抱负,我也放不下我的朋友。”
说着,她话锋一转:“商洛是你带人攻下的吧?”
傅修远的瞳孔骤然一缩。
早在白天时沈京墨就想明白了,为何谢玉娘会说那支攻城的军队与以往的越军都不相同,为何他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丹水。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容不得她不承认。
她含泪问他:“你知不知道,商洛守将吴斐是我的朋友,我的救命恩人?可城破那日,我亲眼看着你的人砍下了他的头!”
傅修远默默地听着她的责问,一言不发。
沈京墨:“我明白,你是朝廷的人,平叛是你的分内之职,吴将军和那一城守军也不是你亲手所杀,我怪不得你。可我怎么能像以前一样面对你?”
傅修远:“可他们是叛军。只有压下叛军我才有精力重整朝政,才能还天下太平……”
沈京墨:“你想做忠君爱国的救世贤臣,但这可能么?如今的大越就是一棵从内腐朽的老树,外表再好看也是死树,单凭一根粗壮的树枝是没用的!天下交到英王那样的人手中,仅凭你一个能改变什么?”
傅修远:“但他可以。”
沈京墨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傅修远看向她明亮的水眸,又问了一遍:“你觉得他可以,是么?”
她这下懂了,这个“他”,是她那贼首郎君陈君迁。
沈京墨紧咬下唇,没有回答。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在过去几年中曾不止一次出现在她心头,尽管她每次都只是一笑了之。但若一定要她回答,她的确觉得陈君迁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