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11)
可苏妙漪却是个天生反骨,越知道旁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就偏要像没事人一样,该去书肆去书肆,该和人打招呼就打招呼,甚至比平日里还多了几分招摇。
偶尔遇到那么几个多嘴多舌的,她也有自己的法子。
素来长舌的邻家婆婆同她开玩笑,“妙漪啊,好在你那个未婚夫婿不是个图财的,什么都没带走。要我说,那些婚服啊、妆箱啊,你现在可得好好收着,下次成婚的时候都不必再置办了,直接拿出来就能用!”
苏妙漪掀唇,笑容温顺而得体,“李婆婆,你日日煎药,什么稀奇古怪的方子都用了,怎么还没抱上孙儿呢?要我说,这药灌给您儿媳怕是浪费了,不如直接给您儿子灌几日试试?”
“……”
茶行的老板也别出心裁安慰她,“苏娘子,听说你那未婚夫临走之前还给你留下了一张银票,是不是真的?你这桩婚事虽黄了,可却发了笔横财,这怎么能不算是好事呢!”
“是啊,福祸相依、世事难料。孙老板,虽说你上个月才在赌坊输了个底朝天,可这个月家里的妾室被孙夫人发卖了,想必能填补不少亏空吧?”
“……”
苏妙漪做了两年小报,娄县每家每户有什么琐碎是非,几乎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如此揭了两三个人的老底后,终于没人敢再当着她的面找她的不痛快了。
与此同时,集贤书院的那些学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就像卫玠这个人还没出现时那样,他们日日往苏氏书铺跑,借一两本书,在书铺后院一坐便是半日。
苏妙漪也终于从东侧间里搬了出来,直接在院墙下布置了书案。学子们聊什么,她便一字一句地记下,为晚上的小报收集新闻。
学子们时不时转头打量她,她微笑以对,可眼睫一垂,神色便又变得冷淡而麻木。
借着给学子们上茶点的间隙,苏积玉将苏妙漪叫回了东侧间。
父女二人站在半开的窗棂前,苏积玉望着院中那些侃侃而谈的书生,试探道,“妙漪,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娄县的好男儿多得是,你何不珍惜眼前人……”
“……”
苏妙漪垂着眼,没有应答。
苏积玉又道,“其实那位凌小公子也不错,虽纨绔了些,但我能看出来,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只是叫周围那些流氓无赖拖累了……”
“凌长风啊。”
院中那些学子不知在聊什么,竟也忽然提到了凌长风。
“好像几日都没见着他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他何时来过书院?”
“凌长风不来书院,自然是没什么稀奇的。可他连着几日都没在朱鹭巷露面,他那些成天喊打喊杀的狗腿子们也不招摇过市了,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么?”
苏妙漪似有所动地抬眼。
“你们还没听说吗?”
一人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凌家出事了。凌家经商的船在海上翻了,好巧不巧,凌长风的爹娘都在那条船上,凌长风回汴京就是去奔丧的……”
院中倏然一静。
苏妙漪的瞳孔也微微一缩,和苏积玉面面相觑,父女二人的脸上皆露出震愕之色。
一则逸闻的消失,必伴随着另一则新闻的降世。
不过几日的工夫,娄县便无人再议论苏妙漪的婚事,而是都关心起了凌家的天降横祸。
就连苏妙漪也被分散了心神。她不再沉湎于卫玠离开的落寞里,而是奔走在凌家老宅和凌长风常去的酒肆,甚至是赌坊,从所有与凌长风有关系的人口中打探消息。
一时间,连苏积玉都迷惑了,忍不住和苏安安探讨。
“你姑姑对凌长风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是人走了,才发现自己情根深种,还是早就有情愫,但碍于家世悬殊一直压抑自己……这卫玠和凌长风,她究竟喜欢哪个?”
苏安安正吃着蒸饼,前面的话一句都没听懂,只听懂了一句“苏妙漪更爱哪个”,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姑姑最喜欢的当然是铜板啊!”
“……”
“就像我最爱吃的是蒸饼,一见到就会两眼放光,姑姑见了铜板也是这个样子。虽然我也会吃其他东西,蜜饯果子、酥琼叶、米糕……可那些与蒸饼还是不好比的。”
苏安安三句话离不开吃,却偏偏说得煞有介事,还问苏积玉,“三叔公,我说得对吗?”
苏积玉讷讷无言,“……吃你的吧。”
下一刻,苏妙漪风尘仆仆地回了书肆,手里还拿着一沓稿纸,“凌家这次出海,是自明州港口开洋,载着一船的瓷器、玉器和丝绸,近万件货物,远赴东瀛。结果在船行出明州海域后,遇上了海盗劫船……”
苏妙漪匆匆往东侧间走,忽地意识到什么,转头去看苏积玉,“爹,你还愣着做什么?”
苏积玉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苏妙漪进了屋子。
“沿海的州县这些年一直人稠峪瘠,可朝廷不仅不予抚恤,还大肆征用民船。百姓们走投无路,便只能入海为盗。海盗猖獗,官府又迟迟拿不出应对之策,不少商户如今连出海都不敢了,可凌家似是遇上了什么难关,还是铤而走险……”
苏妙漪回到自己书案前坐下,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写稿,一边说道,“这是凌家第一次与东瀛做生意,凌氏夫妇十分看重,所以都随行出了海。没想到就这么倒霉遇上了海盗。”
顿了顿,她提笔蘸墨,“海上起风波,凌家遭横祸。纨绔变家主,何处复恩仇……以此为题如何?”
见状,苏积玉一愣,终于明白苏妙漪要做什么,吃惊道,“你要把凌家这桩祸事写进小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