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145)
小伙计微微一愣,又冒着风雪颠颠地跑了出来。
直到跑到街边,将伞拾起来,他才看见那朵被护在伞下的野花。
小伙计缓慢地眨了眨眼,转头张望了一圈,又默默地将伞放回原位,替那朵野花遮去了风雪。
***
“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临安城的雪……”
六合居内,端王披着一身白狐裘,站在水榭的窗边赏雪。
而他身侧,容玠身披一袭鸦青色鹤氅,亦伫立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
“苏妙漪是容氏义女,对你这个义兄的话,想必是无有不依吧?”
“殿下高估我了。”
容玠不动声色地掀了掀唇角,“舍妹……无法无天,桀骜不驯。”
想起什么,端王也笑了,“公堂上见识过,的确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
他话锋一转,“不过,但凡是人,便该有畏惧、有忌惮。九安,你说呢?”
容玠唇畔那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敛去,“殿下的意思是?”
端王转身,看向容玠,正色道,“刘家的案子,让苏妙漪别再追究了。”
容玠神色微动。
看出他面上的异样,端王淡声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让临安府衙彻查刘其名的是本王,如今让苏妙漪别再追究的也是本王?”
容玠默然不语。
“让临安府衙彻查刘其名杀人一事时,本王并不知道这刘记当铺与刘公公是何关系。可就在昨日,刘公公从汴京传了信来,让本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务必保住他这个过继的儿子。”
容玠蹙眉,“可寻人替死,太过荒唐。”
端王定定地看着他,“容玠,或许你还不知道,刘公公从前是我母妃身边伺候的人,后来我母妃故去,刘公公才去了父皇身边,成了位高权重的总管太监。他不仅是照看本王长大的忠仆,更是本王在皇宫里最大的助力,最关键的筹码。”
顿了顿,他强调道,“所以容九安,你既已甘愿做本王的幕僚,与本王,与刘公公,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同室操戈,这条船还能走多远?让苏妙漪到此为止。”
容玠低眉敛目,缓缓启唇,吐出一字,“……是。”
容玠刚一离开,六合居的总管就匆匆求见,“殿下,江娘子又来了。多半也是为了刘家的事……”
端王悬在熏炉上的手掌被烫了一下,眉宇间浮起些无奈,那是在容玠面前未曾表露的情绪。
“就告诉她,本王已经离开临安了。”
端王低声道。
总管领命退下,刚走到水榭门口,又听到端王的嘱咐。
“用本王的车驾送她回去!”
“……是。”
天色将晚,大雪纷飞。
容玠乘车回了容府。因为端王的话,他一路上都沉着脸,心事重重,就连遮云迎上来说了什么都未曾听清。
直到他穿过前庭,在院中看见那道孤身站在雪地里的身影。
天色昏昧,雪色苍茫。女子穿着一袭葱茏欲滴的翠微色袄裙,好似亭亭而立、风吹不折的春草,刹那间将整个院落都点缀得生机盎然。
“公子,苏娘子今日是特意来寻你的……”
容玠终于听清了遮云的话。
下一刻,他撑开手里的伞,朝苏妙漪快步走了过去。
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苏妙漪回身,就见容玠已经撑着伞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动了动唇,低声道,“我有一事相求。容玠,你帮还是不帮?”
容玠垂眼看她,只见她的发丝、眼睫都已经被雪水沾湿,泛着晶莹剔透的水光。
尽管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她为何而来,可他仍是明知故问,“何事?”
“刘其名逃去了汴京。”
苏妙漪一字一句道,“帮我,找到他。”
院中陷入一片沉寂,只余萧萧风声,和树上积雪落下的簌簌声。
苏妙漪眼眸低垂,并不去看容玠的表情,而是定定地望着容玠的氅袍下摆,望着洁白的飞雪飘落在深色毛边上,消融,浸湿……
不知过了多久,苏妙漪才听见容玠的问话。
“苏妙漪,郑五儿已经死了。”
容玠的声音无波无澜,甚至平静得可怕,“为了一个死人,值得吗?”
闻言,苏妙漪才终于掀起眼来,对上容玠幽沉深邃的目光。
她忽地嗤笑一声,“整个临安城,最没资格这么问我的,就是你容玠。”
容玠目不转睛地望进那双清冽澄澈的桃花眸里,唇角一掀,也笑了起来。
破天荒的,笑意直达眼底,然后被炽烈而燎原的火光吞没。直叫他全身发烫、血液逆流,灵魂都在战栗。
此时此刻,容玠多希望扶阳县主就在自己身边。
如此他就能指着苏妙漪对她说:母亲你看,原来这世间为了死去之人没完没了、无怨无悔的犟种,不止是我一人。
两个犟种共撑一把伞伫立在雪中。四目相对,风雪俱寂。
半晌,容玠抬手,强忍着将人揉进身体里的欲望,轻轻拂去苏妙漪额前的落雪,“想做什么便去做……”
纵使天塌地陷,我会接住你。
第49章
从容府回到苏宅后, 苏妙漪将众人召集到了正厅。
“我还是想与刘家斗上一斗。”
她说道。
见众人面面相觑,迟迟不出声,苏妙漪又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全盘告知。
“你们说的话, 我都仔细想过了。我已经知道做这件事要付出的代价……”
尽管已经决意这么做,可面对苏积玉等人时, 苏妙漪还是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