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248)
“公子?”
遮云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直到走近了才注意到容玠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勾缠着一截烟紫色的缎带,此刻他虽闭着眼,可手指却在轻动,指腹在那缎带上轻轻摩挲着。
想起苏妙漪昨夜被带过来时穿着的寝衣,遮云大惊失色,差点不敢再看那缎带一眼,可很快他就发现那不过是苏妙漪系在发间的发带而已。
……原是他想多了。
公子这次行事虽荒唐了些,可他到底不是那种下三滥的无耻之徒。
“裘府是何情形?”
容玠闭着眼,启唇问道。
遮云一五一十答道,“一团糟,裘恕已经去找齐之远,整个汴京府的衙役都在寻苏娘子。若明日一早还不见人,怕是会闹得更加不可收场……”
“……”
容玠唇角抿得更紧。
他不吭声,遮云也不敢随意开口。
室内静了好一会儿,容玠才低低地问了一声,“我是该留下她,还是放了她?”
遮云摸不清这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他悄悄侧头,打量了一眼容玠的神情,才试探地劝说道,“公子,汴京府的衙役也不是吃素的,等到了明日,定是能循着蛛丝马迹,查到公子头上。若是被那齐之远、被楼岳捉住把柄,公子这些时日的苦心经营便付诸东流了……说不好,还会因为这间暗室,牵扯出端王殿下来,那就更是大祸临头……”
容玠将这些话听在耳里,可脑子里回想的,却是暗室里苏妙漪那一声声清醒而冷静的威胁。
「容玠,你该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凌长风的确比你好太多……至少他永远不会妄图掌控我。」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放我出去,今日在这间密室里发生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容玠摩挲着指间的发带,朝后仰去,将那躺椅也压得前后轻晃。
与此同时,他指间拈着的发带也飘动起来。
容玠动了动唇,“再过一个时辰,放她走。”
遮云神色一喜,松了一大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见容玠挥了挥手,只能如释重负地退下。
待屋门阖上,烛火被吹熄,容玠才将那烟紫色的缎带搭在自己双眼上,仰身朝后靠去。躺椅轻晃,他却仿佛坠进万丈深渊里。
“容九安,就当是你的报应……”
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那缎带上也晕开些深色痕迹。
***
暗室内。
苏妙漪再次醒来时,脑子比之前更加混沌了。她缓了好一会,才回忆起自己身在何处,和之前发生过的种种。
苏妙漪想起来了,容玠临走时又燃了迷香,所以她很快就昏了过去,根本不知道容玠是如何离开的,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不知定亲宴的吉时有没有过。
苏妙漪咬咬牙,起身下榻,先是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救命,得不到丝毫回应后,又不甘心地在暗室里到处搜寻离开的机关。
书架、书案、屏风……
暗室内的陈设都被她仔仔细细摸排了个便,包括墙壁上的每个砖块,然而毫无所获。
苏妙漪懊恼地坐回榻上,只恨自己不爱看那些机关术的古籍。
正当她心灰意冷时,暗室的地下竟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苏妙漪一愣。
这动静,若非地动,那便是有人在外头发动机关了……
她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循着动静找到了那缓缓陷下去的地砖。
地砖陷下,一个漆黑无光、狭窄逼仄的暗道显现。
苏妙漪什么也顾不得了,端起桌上的烛台,将裙摆一提,便想要走下暗道。然而下一刻,就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卡在暗道出口,堵死了去路。
来人一抬头,撞上苏妙漪的视线。
二人面面相觑,同时变了脸色——
“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是你?!”
片刻后,来找容玠的端王坐在暗室里,朝披头散发、只穿了一身纱裙的苏妙漪扫了一眼,便飞快地收回视线,脸色铁青。
“是容玠把你困在这儿的?”
端王语气不善地问道。
苏妙漪有所迟疑,没有贸然应声。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端王早就将一切都串了起来,气得咬牙切齿,“齐之远和裘恕为了找你,都快把汴京城翻过来了,他竟将你困在这儿!好一个容、九、安!”
一听这话,苏妙漪那双狡黠的桃花眸倏然一亮。
就如同攀上了水中浮木、救命稻草,她蓦地上前,在端王面前伏身跪拜,“求端王殿下放民女出去!”
端王沉着脸,刚要随口应下,却忽然意识到什么,蹙眉转向苏妙漪,“你知道我的身份?”
苏妙漪低眉敛目,“民女也是刚刚知晓。”
眼前此人是六合居之主,在临安时便与容玠交情匪浅。而来了汴京,竟连容玠的暗室都熟门熟路。那么很有可能,这间暗室原本就是为了密会此人所用!
值得容玠投靠的人,定是位高权重。可端看此人的年纪,却不像是哪位声势煊赫的权臣,那最有可能的,就是某一位皇子。
如今在汴京,与眼前之人差不多年纪的皇子唯有二人,一个是梁王,另一个是端王。容玠与楼家势如水火,绝不可能与楼家支持的梁王有瓜葛,所以端王的身份不言自明。
“果然是个聪明人……”
端王意味不明地看了苏妙漪一眼,却没有立刻应答她的请求,而是踱步到桌边坐下,思忖片刻后改了口,“九安是本王的幕僚,他既将你困在此处,就自有他的道理。本王要是贸然将你带出去,惹了什么乱子,岂不是会叫九安心生怨怼、记恨本王?得不偿失的事,本王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