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267)
“裘恕!”
苏妙漪蓦地扬声,阻止了裘恕接下来的动作,“你终于懒得再装什么慈父,打算彻底暴露本性了是么?”
裘恕神色莫测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妙漪,我怎么对你,取决于你如何看待我。你若视我为父,我自会将你当做掌上明珠……”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暗格,将苏妙漪昨日写好的那张小报取了出来,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一角,“反之,若你执意步步紧逼,与我势同水火,我也只能将你视作仇敌。”
苏妙漪死死盯着火舌将那纸页上的字迹吞没,眸光飘忽不定。
裘恕手指一动,将那逐渐烧卷的残纸丢进了渣斗中。
“这小报的内容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你烧一张又有何用?”
苏妙漪讥讽道,“我还能再写无数张,刻无数张,足够汴京城人手一张,哦,不对,是整个大胤人手一张。”
裘恕转头看向她,口吻不明,“小妙漪,我就真的这么罪无可恕么?”
苏妙漪被他的眼神灼了一下,蓦地别开脸,不答。
裘恕沉默良久,才出声,“宣平六年,祖父被治罪。闫氏子孙,唯有我因年幼无知被赦免,可还是被江湖上下了追杀令,与我同行的闫氏旧仆皆因护我而死。还有些仆役早就离开了闫家,以为不会受闫家牵连,就仍留在汴京,谁想到我离开后,百姓们的怒火便转移到了他们身上,那些曾泼在我门前的粪水、丢在我身上的菜叶,也轮到了他们,其中有个被我母亲发卖的婢女,曾为闫氏奴的身份一宣扬出去,便被主家喊打喊杀地逐了出来,在一个夜晚不知被什么人欺凌至死,抛尸街头……”
苏妙漪无端打了寒颤,面上却不显,“在我面前说这些,难道是要我同情你可怜你,替你保守秘密?裘恕,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总不会还如此天真吧?”
裘恕终于转过身来,眸光沉沉地看向苏妙漪,“这句话,恰恰也是我想告诉你的。”
苏妙漪愣住。
“当年连身不由己的闫氏奴婢都会沦为众矢之的,如今呢?若你将裘恕就是闫如芥的事宣扬出去,定会有更多无辜之人被牵连进来……”
裘恕停顿了一下,又道,“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娘亲。我知道,你或许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可不论你对她有多大的怨气,外人眼里,你与她就是血浓于水的母女,与我也是半路父女。妙漪,不论你承不承认,你都已经与我们密不可分。我是裘恕,你就是裘家大小姐,我若是闫如芥,你又岂能独善其身?”
屋内静了片刻,才传来苏妙漪的一声冷笑。
“危言耸听。”
“……”
“就依你所言,不论我心意如何,都已经上了你的贼船。可既然你的身份是如此大的隐患,与其等着有朝一日旁人掀翻了这船,倒不如我亲手点了这把火,还能占个摘奸发伏之功,与你们彻底撇清关系!”
裘恕抿唇不语,眉心蹙成了川字。
自来汴京之后,苏妙漪还是第一次看见裘恕露出如此冷冽的神情。她总告诉自己,裘恕那副慈眉善目、温和退让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是假的,可裘恕的真面目究竟如何,其实她也不清楚,她也好奇……
“所以裘行首,你的秘密已经守不住了。除非……杀了我,杀了凌长风,还有所有知情的人。”
预料中的勃然大怒或是阴鸷戾气都没有出现,裘恕反而缓缓舒展了眉头,静静地望向她,眼底深不可测。
“妙漪,你好歹也唤过我这么多日的世叔,今日我便教教你。杀人灭口,不过是一场看似一劳永逸,实则后患无穷的骗局。想要叫人守口如瓶,只消找到她致命的弱点,便能稳操胜券……”
听到这儿,苏妙漪已经皱了眉,心中有些不安。
而下一刻,看清裘恕从袖中拿出的一枚扇坠,她的脸色倏然变了。
这是她小时候送给苏积玉的生辰礼。苏积玉这些年一直带着,从未离过身……
一瞬的惊愕后,苏妙漪反应过来,蓦地冲过去夺过那扇坠,怒不可遏地,“你对我爹做了什么?!”
裘恕将那扇坠还给了苏妙漪,语调缓缓,“裘某能有今日,绝不是只靠仁慈良善,定然有自己的手段。”
“……闫贼之后,岂有善类!”
半晌,苏妙漪才咬着牙根挤出这么一句。
裘恕背对着她,身形一僵。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带着护院离开。此后,整个知微堂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苏妙漪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耳畔还回响着裘恕最后的警告——
“积玉兄如今平安无事,可若你再轻举妄动,那裘某就说不准了。至于何时能让你们父女团聚,那并不在我,而在你。小妙漪,何时你能让我放下戒心,相信你会将这份小报的秘密烂在肚子里,积玉兄自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
苏妙漪咬牙,手中死死捏着扇坠,掌心被硌得生疼。
她并非没想过裘恕会如何应对,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快得到消息,这么快就将苏积玉的性命攥在手里……
她眸光一闪,忽地朝掩合着的屋门看去,“进来。”
门外之人迟疑了一会儿,才将门推开,走了进来。
“姑姑……你没事吧?”
苏妙漪看着走到近前的苏安安,“我没事,可我爹有事,他落到了裘恕手里,可能连命都快没了。”
苏安安睁圆了眼,似是惊讶,又似是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