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285)
苏妙漪捧着厚厚一沓小报走下来, 顶着众人期待的眼神, 神色淡淡地吩咐道,“将这些小报拿出去分了吧。”
“现,现在?”
众人诧异地,“平常不都是晚上才出小报么?今日这么早?”
“今日是赠页,分文不取。”
“……赠页?”
“去吧。”
将小报交给杂役后, 苏妙漪便又转身上了楼。
众人的希望落了空, 面如菜色地认输给钱。稳吃三注的那人笑得嘴都合不拢,高高兴兴捧着小报出去,分给了街上那些还在抽陀螺玩的报童。
与此同时, 南薰门附近。
一队车马候在城门下,迟迟没有出城。遮云站在马车后,看了一眼日头,又朝后张望了一番,才犹豫着走到了车边,“公子,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车帘被掀起,容玠朝长街那头看了一眼。
“苏娘子没有来,多半是不会来了……”
遮云小声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也不一定就去了仁和门,许是被什么事拖住了。”
容玠不置可否,半晌才收回视线。
刚要放下车帘,却忽然被叫卖声吸引——
“知微小报今日赠页!”
遮云一愣,诧异地看向那蹦蹦跳跳跑来的报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知微堂的小报怎么来得这么早?还是赠页!苏娘子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车帘再次被掀开,这次却是掀开了大半。
容玠望着那被不少路人围簇的报童,“去领一张来。”
知微堂的报童沿着主街一路叫卖,不仅到了南薰门,也到了仁和门。
报童在仁和门附近叫卖时,恰好踏云军的一队将士整装待发、往城门外走。
凌长风落在队伍末尾、原本还有些垂头丧气,直到听见熟悉的报童叫嚷声,双眼才瞬间亮了。
他转头,朝那报童吹了声哨。
报童与凌长风相识,当即钻出人群,飞快地跑过来,将一份小报揉成团,朝凌长风丢了过来。
凌长风立刻抬手接住。
趁着队伍在城门口停下的工夫,他低头,将手里的小报展开。
与平常的小报不同,今日的小报竟都是手写,纸上的字迹率意狂放却不失工整,墨迹甚至都未干透。而整张小报上只写了两则消息,一是新任侍御史容玠外任青州知州,二是凌家公子随踏云军十一部离京剿匪……
“她倒是会一碗水端平。”
容玠望着纸上的两则新闻,面上没什么波澜,随即吩咐遮云,“出发吧,她不会来了。”
遮云对随行之人扬声道,“启程!”
马车缓缓驶动,行到城门下,日光被遮挡,车内的光线也随之暗下。
容玠手指动了动,本想将小报随意丢开,可望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到底还是没舍得。他重新展平小报,刚要将它叠起,却忽然注意到小报的背面竟还有墨迹。
容玠一愣,将那小报翻了过来。
看清那背面写着的字句,他眸光一滞。
相隔大半个汴京城的仁和门外,凌长风也翻过小报,看清了苏妙漪写在背面的字。
他怔了一瞬,紧接着脸上便绽开一抹意气风发、粲然洒脱的笑。
汴京城的城门被大军抛在身后,凌长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小心翼翼地将那小报折起来,收进了怀里,此后便昂首阔步地朝前行去。
伴随着车轮滚滚的声响,马车从南薰门驶出。
日光再次透过竹制车帘的缝隙,投落在容玠手中的小报上,也将他那双幽邃暗眸照亮。
背面隽秀细腻的字迹,在正面潦草的字迹衬托下,显得尤为郑重,就好像这一页才是今日小报的重磅——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风,吹动了竹帘,也吹动了容玠手中的纸页。他回过神,忽地低垂了眼,轻笑一声,眉宇间的褶皱竟也像是被这阵风彻底熨平……
***
这一日,苏妙漪在知微堂待到打烊才回了修业坊。
修业坊的宅子里一片漆黑、空空荡荡,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影。
苏妙漪独自提着灯行过院子,隔壁的家长里短、琐碎吵嚷又越过墙头,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是往日里她最嫌弃也最厌烦的声音,没想到此刻竟也不令她烦躁了,反而化解了那分独自茕茕的寂寥。
苏妙漪提着灯走到廊下顿住,忽然回身,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
不知怎的,她竟是回想起年初在临安过节时的场景,回想起一群人在雪地里的那场混战。那时家里热热闹闹的,最亲的亲人、最好的友人都围簇在她身边。她只觉得自己无所不有、无所不能……
可现在呢?
不过半年的光景,她来到汴京,不得不与临安的好友们分隔千里,她赶走了苏安安,送走了苏积玉,就连容玠和凌长风也踏上了各自的征程,与她分道扬镳。
人人都说,做了皇帝要享受无边孤寂。万万没想到她苏妙漪只是做了个小小的行首,竟也有沦为孤家寡人的这么一天……
想着想着,苏妙漪甚至被自己逗笑了,笑着笑着,耳边空空的,于是唇角又耷拉了下来。
“笃笃笃。”
大门忽然被敲响。
苏妙漪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那叩门声持续不断地响起,她才恍然清醒,疾步走过去,拉开了门。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苏妙漪放下提灯,眼底的光也随之暗下,“辛管事。”
“苏行首。”
辛管事朝她拱手,“今日是七月七,骑鹤馆在州桥设下了七宝市。开市前,诸位行首要例行到场。轿子已经给您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