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356)
苏妙漪听得眉头紧锁,“你知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关山看了一眼身后,其中一个男孩从衣裳底下抽出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关山解开系绳,从里面翻找出一截从衣裳上撕下来的布片,“那密道被炸毁后,只留下一个很小的洞口,除了我们这些小孩能钻出来,其他人都过不来。所以凌大哥送我们出来时,交给了我这个……”
关山将那布片递给苏妙漪。
苏妙漪展开,就见上头竟是用血写了寥寥数语——
「甘靖通敌,拒守湘阳,封城灭口」。
苏妙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一把将那血书揉成团,收进了衣袖中。
果然……
果然与昨夜容玠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你打算把这个血书交给谁?”
关山问。
苏妙漪回过神,安抚关山,“京城里来了一个大官,我会把它交给那个大官,让他传回京城。过不了多久,这封血书就会被呈到皇帝面前。”
关山仍是不放心,“你确定他是个好官吗?凌大哥将这血书托付给我,我不能把它交到坏人手里……”
“放心,我以我的性命担保。”
苏妙漪摸摸她的头,目光又落在那布袋上头,“这里面剩下的,是什么?”
“凌大哥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湘阳城,所以人人都写了遗书,托我们带出来。”
苏妙漪愣住。
关山抬头看向她,“凌大哥说了,这些要送去知微堂。你知道知微堂在哪儿吗?”
从观音庙外的暗道出来,苏妙漪便匆匆回了驿馆。
她关上门,将从关山那里带出来的布带摊在桌上,翻看着里面一沓沓的遗书。信封上不是留着爹娘亲启,就是妻儿亲启,而右下角留着每个踏云军将士的名姓。
苏妙漪没有翻找到凌长风的,却忽然被压在最底下的一封遗信吸引了注意力。那遗信右下角,赫然写着“闫如芥”三个字。
苏妙漪心中一喜,蓦地抽出信封。抽出来时却发现底下竟还有两封,也写着闫如芥。
三封遗信,一封上写着“汀兰亲启”,一封写着“积玉兄亲启”,而最后一封,写着“妙漪亲启”。
苏妙漪怔住。
裘恕给她和虞汀兰留下遗信,这并不稀奇,可竟然连苏积玉都留有一封……
她压下那股窥探的冲动,将它与虞汀兰的那一封一同收了起来。随后,才拆开了留给自己的那一封。
「妙漪吾女……」
开头四字,便叫苏妙漪有些猝不及防。
「如是唤汝,望无冒渎。及汝启函览信之际,吾或已身亡命殒、魂归故土。纵汝不欲视吾为父,然与逝者,想亦不复计较矣……」
裘恕的字迹刚劲有风骨,力透纸背,可与之截然相反的,却是他话语里的温柔和小心。
「吾乃闫氏之后,若再续闫氏血脉,恐亦蹈吾覆辙。故与汀兰成婚之日,吾已诺之,将汝视如己出,且吾之一生,唯汝一女。然彼时,此诺只因汀兰而起,与汝无关。」
「而后,吾观汝开书肆、创小报,离娄县、出临安,步步艰险,至于吾前。而今,吾已真心视汝为女,承袭吾志、诸事托付,与汀兰无关。」
「有女如斯,吾此生无憾矣。」
苏妙漪眼眶一热,心头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蓦地移开眼,缓了片刻,才吸吸鼻子,将遗信翻到最后一页。
「妙漪,吾闻汝自幼矢志,欲于二十年间,夺吾位而登商户榜之首。今,汝愿已遂。故有一言,望汝牢记——」
「国弱则民不安,国亡则家不存。兵戈扰攘,商无以立。故商之大者,兴社稷、惠黎民,乃国家司命。」
「愿吾女妙漪,富而不贪、贵而不矜,福履齐长,永永其祥。」
第109章
将这封遗信从头看到尾, 苏妙漪缓缓抬眼,有些失神地望着远处。
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像是身处在一个日丽风和的午后, 鼻尖萦绕着浅淡的草木气息,叫人既温暖宁谧, 却又没来由地怅然若失……
容玠回来时,就见苏妙漪失魂落魄地坐在桌边。
看见她的第一眼, 容玠的脸色便倏地变了。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扶住苏妙漪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苏妙漪一愣, 顺着容玠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 这才发现因在暗道里钻进钻出的缘故, 她鬓发乱了, 白色氅袍上也是一片狼藉、脏污不堪,瞧着不像是去拜了观音,更像是被山匪劫了道。
“我没事……”
苏妙漪将裘恕留下来的遗信重新叠起来, 万般珍视地装进信函。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了凌长风写在衣裳上的血书, 递给容玠。
“这是……”
“凌长风传出来的。”
苏妙漪将今日找到关山的消息告诉了容玠。
容玠攥着凌长风的血书, 神色沉沉,“果真如我所料。”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苏妙漪问道,“是不是该将这消息传回汴京,让圣上下令,彻查甘靖和尚武, 将他们绳之以法?”
容玠将凌长风的血书叠起来, 却是收进了衣柜里的匣盒中,竟是丝毫没有要将它传回京城的打算。
苏妙漪一怔,跟过去, “你不将这物证一起送回汴京?”
容玠转头看她,“从鄂州到汴京,千里之遥。传信回去,时间太长。就算能呈到殿前,若被楼岳知晓,也极有可能生出变故。”
“话虽如此,可难道要拖到我们回京再将这些证据呈给圣上么?”
苏妙漪蹙眉,“甘靖如今在鄂州几乎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若任由他继续与北狄勾结,对你、对那些躲藏在地洞里的孩子,都会非常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