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360)
拔都侧过身, 给容玠让出进城的路, “容相,请吧。”
容玠拱手施礼,迈步朝城内走去。
拔都却定在原地未动,副将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 “领主, 咱们是不是被那个姓楼的小人骗了?大胤分明有如此实力,他竟只肯许诺我们六座城,五十金一人?”
拔都咬牙切齿, “大胤这群官员,个个刁滑奸诈!”
“可咱们要是反悔不动手了,恐怕不好跟那个姓楼的交代……”
“可笑。如今是我北狄打了胜仗,还要担心没法给一个战败国的丞相交代?!”
拔都冷笑一声,眉头紧锁地负着手跟了上去,“且先谈谈看吧。”
拔都破城后,将甘靖原先在湘阳城的府邸据为己有,如今便也押着容玠去甘府安置。从城门口去甘府的路上,容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湘阳城内一片狼藉,大街小巷里仍到处都是激战过后尘沙折戟、无人修整,任其自生自灭的景象。
从街头巷尾的断壁残垣和那些成堆的踏云军尸体也能看出,尽管甘靖等人当了逃兵,可剩下的踏云军和整个湘阳城的百姓,还是死战到了最后城破的那一刻……
快到甘府时,经过一集市。借着四周燃着的火把,容玠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一个摊贩也没有看见,只看见一整条街的大胤俘虏!
或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或是受了重伤的踏云军,他们三五成群地被捆在一起,在这寒冷冬夜就坐在北狄人丢给他们的一卷草席上,冻得瑟瑟发抖、面若死灰,虽还有一口气,眼里却没了魂,就好似被牵到集市上待宰的牲畜。
容玠眸光沉了沉,掩在鹤氅下的手不自觉攥紧。
这些年,胤人的软弱、畏缩、怯战,不仅刻在了胤人骨子里,也刻在了北狄人的脑子里。就像是料定了胤人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他们甚至没有派多少人看管这些俘虏,只是将他们丢在那儿……
容玠的目光在那些人脸上飞快地逡巡了一圈,没有看见他眼熟的脸孔。
他放下车帘,收回视线。
这些人里,似乎都是成年男子,而没有妇孺……
据关山所说,凌长风等人原本想护送城里的老弱妇孺离开湘阳,可却因甘靖炸毁密道,使得只有关山这些身量小、又能照顾自己的从密道口子里钻出来。
如今这些俘虏里既然没有妇孺,那是不是意味着,拔都他们还并未发现这些妇孺的藏身之所。若妇孺们未被发现,凌长风和仲少暄是不是也有可能还活着?否则他们身为守城将领,在城破后,尸体定然会被展示在显眼处示众。
正想着,马车已经在甘府外停下。
容玠被十来个北狄将士请了甘府。这些人干着“押送”的活,可却并未将容玠看在眼里,甚至连个镣铐也没给他戴上,就懒懒散散、不远不近地走在他周围。
从甘府的后花园经过时,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北狄将士竟是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直接冲到了容玠跟前,叽里呱啦地说起了胡语。
两个醉鬼说话有些含糊,容玠并未能听懂,只听出来押送他的北狄将士回了句“他就是大胤的丞相容玠”。
“容……玠……”
其中一个长满络腮胡的跌跌撞撞绕回来,想要仔细打量容玠,却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狠狠撞了他一下。
容玠被撞得往后趔趄了一步,蹙眉。
而撞他的那人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张口竟是一嘴不大流利的中原话,“大胤的丞相……这么,这么弱啊……”
周围一群人也不知听没听懂,也跟着大笑出声,笑声里尽是嘲讽和轻蔑。
那络腮胡愈发肆无忌惮,抬手重重地按着容玠的肩,盯着他道,“听说你们中原从前有个男人,也,也叫什么玠的,走路上被一群娘们吓死了……你这个丞相大人不会也被我撞一下,就撞出什么毛病吧?”
容玠的神色忽地有了变化,定定地望进那络腮胡的眼底。
二人的视线刚一碰上,那络腮胡就变了脸色,一下弯了腰。还不等容玠避开,就哇地一口,吐在了容玠的氅袍上……
甘府宴厅。
拔都设宴款待大胤使臣,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首位,手里执着酒盏,似笑非笑地望着坐在一旁脸色难看的容玠。
“听说今日孤的两个部下冒犯了容相,叫容相出了糗……”
拔都笑道,“我们北狄男子不拘小节,容相应当不会介意吧?”
容玠已经脱下了那身被弄脏的氅袍,穿着有些单薄的锦袍,在穿堂而过的寒风里咳嗽了两声,问道,“若我介意,领主可愿将那二人交给我处置?”
拔都眉梢微挑,对容玠的要求有些意外,又隐隐不悦,“不过一件氅袍,那二人也并非故意为之。一国之相,竟要同两个醉鬼计较?”
“容某乃大胤使臣,就连领主都不得不对容某敬如上宾,而那二人身为领主的部下,却白日饮酒、玩忽职守,且对领主的宾客出言不逊。他们此举,不止是让容某出糗,更是让领主和大胤都失了脸面。”
拔都蹙眉,有些想要发作,可又惦记着容玠说的十三座城池,所以还是按捺了下来,无意与容玠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不过两个无名小卒。”
拔都摆摆手道,“你既非要处置他们,晚上孤便吩咐人将他们押去你那儿,随你处置。”
容玠起身,朝拔都拱手,“多谢领主。”
拔都放下酒盏,眯着眸子望向他,“容相,孤已表明诚意,接下来,也该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