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380)
苏妙漪听着都有些心惊。
以楼岳做刀, 刺向天子。
容玠和李徵这是打定主意要逼着皇帝认罪……
“圣上最后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承认那诏令是自己醉后所写,而容相和容伯父是蒙冤而死。散朝后, 圣上便一病不起, 下了罪己诏, 还令端王殿下监国……”
看出苏妙漪的担忧,顾玉映安抚道,“如今已经风平浪静了。”
“这段日子汴京城里还真是热闹……”
苏妙漪舒了口气。
顾玉映的目光在囚室内扫了一圈,见四处都堆着吃穿用具,忍不住笑道, “你这儿倒是也挺热闹。”
苏妙漪还没说话, 倒是被江淼抢了先。
“每日来看她苏妙漪的人太多了,昨日连她那位在寺庙里吃斋念佛的义母都来了。”
“扶阳县主也回京了?”
“嗯。”
苏妙漪点头,又皱皱眉, “你们回去也说一声,让那些上了年纪的,有了身子的,都别来了。毕竟是刑部大牢,日日像赶集一样跑过来,算怎么回事?也免得李徵为难。”
“你这囚室也住不了几日了吧。”
江淼挑眉,“楼家如今已经垮了,朝堂上是容玠和宋琰说了算,他们很快不就能将你放出去了?”
“……”
“……”
苏妙漪和顾玉映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江淼的神色一僵,不安地追问,“不是吗?”
苏妙漪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几日,穆兰他们总同她说,楼家垮了,她没事了。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次她在小报上撰造诏令,是实实在在地踩到了底线,越过了皇权。就算楼岳死了,楼家垮了,朝廷也未必会放过她……
这不是一件光靠容玠就能化解的生死危局。
***
太极殿上。
端王穿着一袭紫色公服,腰系通犀金玉带,坐在龙椅侧下方摆放的侧座,听着文武百官的奏报,而从前伺候皇帝的刘喜就拱手站在他身侧。
楼岳下狱,容玠成了百官之首。此刻,他就站在大殿最前方,正奏请端王封赏湘阳一役的有功将领。
“此事,孤已请示过父皇。”
端王说道,“湘阳一战,邵轩和凌长风率军潜伏敌营、生擒拔都,是头等功。邵轩晋为踏云军五厢都指挥使,加封怀化将军,凌长风晋为副都指挥使,加封忠武将军。其余援救湘阳城的诸将,亦论功行赏。至于府库司郎中闫如芥……”
顿了顿,端王拿起两封奏章,“凌长风与邵轩已将实情禀明,闫如芥是被小人陷害,蒙受了不白之冤,为褒奖其忠烈,追封为昭烈将军。”
容玠静静地听到最后,唯独没听到对苏妙漪的处置。
端王不发话,似乎是想按下不表,可容玠却已经等不下去了。
“殿下,知微堂的苏妙漪,此刻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中。”
一提及苏妙漪,就好像投落了一颗石子,打破了江水上薄薄一层冰面,底下的暗流汹涌再也无可遮掩。
当即有谏官站了出来,斩钉截铁道,“殿下!苏妙漪撰造诏令,该当死罪!”
随即,附和的声音便壮大了起来。
“臣附议!区区小报,胆敢撰造诏令,来日还不知招惹出什么祸端!”
“当处死苏妙漪,惩一儆众!”
容玠蓦地看向那些出声之人,眉宇间掠过一丝戾气。
李徵看了他一眼,率先走出来,朝端王拱手道,“殿下,臣以为不妥。其一,苏妙漪在小报上所写的诏令,与真正的诏令相差无几,所以撰造二字,并不妥当。
其二,苏妙漪在小报上传出诏令,归根究底是为了救湘阳城的百姓,是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
其三,圣旨被罪臣楼岳耽搁在半途,若无苏妙漪的小报,便会酿成大祸。如今,凌长风、邵轩等人皆有封赏,缺一个苏妙漪,岂不是厚此薄彼?臣以为,苏妙漪足以功过相抵,至多罚些银钱也就罢了……”
最后一句又是引起了一些朝臣的不忿。
可还不等他们言语,一道暗含威势的冷冽嗓音便从前面传来——
“若诸位还是执意要揪出一个罪魁祸首,以儆效尤,那么与其惩治一个苏妙漪,倒不如处置我。”
此话一出,端王眼底露出错愕之色。
众人的目光也霎时聚集到了最前面说话的容玠身上。
容玠低眉敛目,语调平平,“臣在只身前往湘阳城之前,曾对苏妙漪说过,特殊时期,当行雷霆手段。她之所以有此一举,皆因受臣唆使。若要论罪,该先论臣的罪。”
大殿里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都在心中掂量起来:尽管知道苏妙漪与容玠关系非同寻常,可没想到竟好到了这个地步。
若是如此,那么针对苏妙漪,就等同于要和容玠硬碰硬,碰个鱼死网破……
一时间,有些不过是跟风叫嚣的朝臣都迟疑起来。
端王亦神色沉沉地看向容玠,刚要说什么,就被殿外的一道年迈沙哑却铿锵有力的声音截断。
“苏妙漪绝不能放!”
太极殿内,所有人不约而同转身,纷纷循着那声音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庞眉白发、耄耋之年的老者被內侍搀扶着,一步一步地从殿外走了进来。
看清那老者,端王瞳孔一震,蓦地起身,诚惶诚恐地从侧座走了下来,“太师……”
李徵的脸色也变了,下意识看向容玠。
容玠目光直指殿外,眉宇间已经覆压着层层寒霜。
殿外走进来的,是连顾玄章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老师的两朝帝师谢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