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384)
江淼质问道。
端王的手被打落到一旁,眼眸微垂,苦笑,“阿淼,此事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你是做不了主,还是不愿做主?”
江淼一改平素在端王面前的娇柔随和,口吻无不刻薄地,“别同我提什么身不由己!你如今是监国的王爷,只要你想保住苏妙漪,什么唱反调的朝臣杀不得?一个人叫,那就杀一个,两个人叫,那就杀一双!”
端王有些头疼地扶额,“阿淼,别再胡闹了……你知道我不能……若这么做了,便是……”
“便是昏聩无道,残虐不仁!”
江淼直接打断了他,“怎么,苏妙漪可以为了救国救民,连性命都不要,你宋琰什么都没做也就罢了,事到如今竟连个污名都担不起?亏你还是什么凤子龙孙,你也配姓宋么?!”
端王的脸色刷地变了。
江淼直勾勾地盯着他,本以为他要么会愧疚,要么会动怒,可令她意外的是,端王是第三种表情——第三种令她费解、不明其意的表情。
他张了张唇,似是想要解释什么,可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到底还是咽了回去,改口道,“来人……将江娘子带去蘅芜宫……安置。明日午时之前,不许她离开蘅芜宫半步……”
在江淼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几个习过武的宫婢默然出现,半是搀扶半是强迫地将她从端王面前带离。
“你们放开我!宋琰!苏妙漪要是死了,我们俩也就完了!”
江淼的叫喊声渐行渐远。
端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色莫测。
“殿下瞧见了吧。”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从旁传来。
端王转头,就见刘喜站在不远处,“老奴早就说过,女子是祸患。苏妙漪是,江淼更是。”
“……公公就一定要与苏妙漪过不去?”
刘喜眸光闪了闪,答道,“殿下,并非是老奴要与她过不去,而是她先来招惹的老奴。刘其名是老奴传宗接代的指望,可她苏妙漪却因为一个跟她无亲无故的杂役,就非要置老奴的孩儿于死地……杀子之仇,怎能忘怀。”
“只是因为白鸭案,就没有其他原因?”
刘喜垂眼,掩去眸中异色,“一个白鸭案,足够了。否则殿下以为,还能有什么缘由?”
端王神色沉沉,“公公不会不知道,容玠是孤的肱骨心腹,若孤这次执意替公公出了口恶气、拿苏妙漪开刀,容玠定会心生怨怼,甚至与孤反目成仇……”
“殿下是凤子龙孙,如今又有天命加身,他凭什么敢与殿下反目成仇?”
刘喜又重复了一遍江淼说过的“凤子龙孙”四个字,说得格外耐人寻味。
端王蓦地转眼看向刘喜,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公公现在是在威胁我?”
刘喜面无波澜,“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想提醒殿下,莫要一时得意,便忘了来时路,否则一朝失足,万劫不复。”
“……”
端王微微攥紧了手。
“老奴从前一心为了殿下。为了不让殿下的身世秘密暴露,老奴早就劝您,除去江淼这个最大的把柄。可殿下屡次放过她,竟还任由她来了汴京……好,殿下心善,那老奴就替您动手。结果殿下为了保住她,竟去求了陛下封妃……”
江淼在容府的那出落水,是刘喜的手笔。
“殿下那时对老奴说,江淼毕竟是庄妃娘娘的亲生骨肉,既不忍杀之,便要将她牢牢握在手里,确保她与咱们勠力同心。老奴最后不也顺着您的意了?”
顿了顿,刘喜才继续道,“只是殿下若想保住江淼,保住自己的皇位,这次最好也顺从老奴的心意。以苏妙漪一人的性命,换你们二人的太平,这难道不值当么?”
端王脸色难看地抿唇,深深地看了刘喜一眼,半晌才道,“只要苏妙漪一死,公公当真会将母妃的那封绝笔书就此焚毁?”
刘喜笑道,“自然。老奴与殿下从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会做伤害殿下的事?”
端王眼底掠过一抹讥嘲,却不知是对刘喜,还是对自己。他收回视线,扶稳自己头上的冠冕,“……孤明白了。”
二人的交锋点到为止,就此结束。
刘喜离开,方才押送江淼的那群宫婢却去而复返。一个个捂着被药粉撒中的眼睛,睁也睁不开,“殿,殿下,江娘子跑了……”
端王头疼欲裂,已无心再责怪宫婢,只摆了摆手,拂袖离去。
***
夜色落幕,华灯初上。
多日未开张的知微堂仍紧闭着门,可二楼的议事厅却灯烛通明,窗纸上映着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影,从楼下经过时还能听得些争执不下、歇斯底里的吵嚷声。
四部的探子今日几乎都留在知微堂,正各自出着不靠谱的主意营救苏妙漪。四部说还是要出小报煽动民心,二部说去牢狱里换个死囚替代苏妙漪,三部说,要写状书去衙门告御状,一部是最不要命的,一句“挟天子”刚说出口,便被其他几部蜂拥而上,摁在地上捂住了嘴。
“砰——”
一声拍桌的巨响终止了这场闹剧。
众人动作僵住,有那么一瞬竟觉得是他们的东家回来了,可转头一看,坐在首位的却是身怀六甲的穆兰。
穆兰眉头紧锁,扶着酸痛的腰缓缓站了起来,“先写小报,为苏妙漪鸣冤请命!天亮之前,务必要让汴京城里的百姓人手一份!”
报探们面面相觑,无从下笔。
穆兰咬牙,“我来说,你们写!”
一个时辰后,紧闭许久的知微堂大门轰然打开,报探们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