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阶上春漪(386)

作者: 静沐暖阳 阅读记录

刘喜冷笑一声,“咱家在宫中浸淫了这么些年,若还能被你一个黄毛丫头的三言两语就哄得昏头转向,那也是白活了。”

苏妙漪“哦”了一声,既不失望,也不焦心。

她知道,像刘喜这种人,当年既能不动声色地造出“矫诏案”,心中一定是得意至极的。可这些年,他一直埋藏着矫诏案的秘密,无人炫耀,无人显摆。

易地而处,若她是刘喜,憋了这么些年,也该憋得够呛了……

“听说去年,你们知微堂在街上支了个摊子,凡是来往的路人,一个故事便能换一盏好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喜果然开口了,“咱家今晚喝了你的茶,便赏你个故事。”

苏妙漪勾唇,“洗耳恭听。”

刘喜挥挥手,屏退了囚室外的所有人,然后才缓缓道,“几十年前,汴京街头有一对杂耍卖艺的父子。可那做爹的,并不拿自己的儿子当人,只当他是个赚钱讨赏的猴儿……”

光线昏昧的囚室里,刘喜侧过脸,伸手朝自己脖颈比划了两下,”他就将锁链这么捆在他儿子的脖子上,演得好了扔点残羹剩饭,演砸了便是一顿拳脚。后来有一日,这个爹将儿子揍得奄奄一息、就剩一条命的时候,有一辆官轿在他们旁边停下了……”

灯火阑珊,映雪如昼。

轿中跳下来一个锦衣少年,几步冲过去,推开了那扬起拳头的杂耍艺人,“住手!”

少年护住那与他年岁相仿、却捆着锁链、遍体鳞伤的伎童,“你没事吧?”

“老子教训儿子,要你管?滚一边去!”

那人正在气头上,甚至要朝少年挥拳,然而下一刻,就被几个侍卫扣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天底下,哪个做爹的会将儿子打成这幅模样?”

锦衣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转向那伎童,“他真的是你爹?”

伎童的一只眼红肿得像个拨了壳的鸡蛋,只能用剩下的那只眼看向少年,点了点头。

“铮儿。”

一道沉稳而清越的唤声从轿内传来。

下一刻,那名唤“铮儿”的少年便搀着伎童走回了轿边,“爹,你看他都被打成什么模样了……”

轿帘掀开,坐着一个身着紫色官服,温文尔雅、贵不可言的官老爷。

看清轿中人的脸孔,杂耍艺人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往雪地里一跪,“容,容相!”

伎童怔怔地看了一眼自己跪下的爹,又看了一眼轿中人,也踉跄着跪下。

“爹……”

年幼的容云铮心有不忍,央求容胥,“这孩子太可怜了,我们救救他吧……”

容胥思忖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钱袋,递给了那杂耍艺人,“天寒地冻,讨生活不容易。”

那人先是震惊,紧接着便是狂喜,不断地在雪地里磕头,“多谢容相,多谢容相!”

忽地想起什么,他又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将自己的儿子一把拎起来,推向容胥的轿辇,“容相的恩德,小人无以为报……小人唯有一子,愿卖身给容家为奴!”

容胥和容云铮皆是一愣。

容云铮对上那伎童黑白分明的双眼,咬咬牙,转头看向容胥,“爹……”

可这一次,容胥却没有依从他,而是摆摆手回绝了,“容家不缺这么一个奴仆。你拿着钱,去做些生意,往后,莫要再为难孩子了。”

“是,是……”

那人接连应声,又拉下还傻站着的伎童,“还不多谢恩人!”

伎童跪下,磕头,麻木地重复着,“多谢恩人。”

待他再直起身时,容府的轿子已经离开,可容胥与容云铮父子俩的谈话声却被北风吹进了耳里……

——爹爹为何不愿收留那伎童?他要是去了我们府上,定会过得好些。

——若换成你,是更想要荣华富贵,还是更想和自己的爹在一起?

——那自然是和爹爹在一起!铮儿才不要和爹爹分开!

——做别人的儿子,总比做一家的奴才要好。

“苏老板,你说呢?”

刘喜忽而转向苏妙漪,问道,“一个贱民的儿子,和容府的奴才,哪个更好些?”

他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光怪陆离。

苏妙漪蹙眉,没有回答刘喜的问题,反而追问,“后来呢?”

“后来……那杂耍艺人拿了钱,没去做什么生意,而是进了赌坊。一晚上的功夫,就输没了,还欠了不少债。为了抵债,他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了宫,做太监……哈……哈哈哈……”

刘喜的笑声在逼仄的囚室里被拉长、碰壁、回响,变得格外阴诡瘆人。

苏妙漪听得不寒而栗,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朝远离他的方向退了几步,“那做爹的是个畜生,与容胥父子有何干系?”

“怎么没有?!”

刘喜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看向苏妙漪,眉眼狰狞而可怖,“怎么没有干系?要是他们当初愿意收留我,让我去容府做个奴才,我就不会被卖进宫……不会被净身……不会变成一个人人磋磨的死太监!”

他的嗓音尖利而阴湿,就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怨鬼。

“凭什么?凭什么同样是人,同样是父子,他容胥和容云铮就是父慈子孝,而有些人就只能每日挨打,被当做牲畜一样取乐换钱?!容云铮不是说了么,他们父子永远都不分开……那我便成全他们,叫他们一同下地狱去吧!”

“……”

苏妙漪僵在原地,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很快,刘喜便敛去了面上失控的妒意和怒火,取而代之的,却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上一篇: 回首阑珊处 下一篇: 枭雄他步步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