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394)
一得到苏妙漪的应允,容玠就立刻将婚事提上日程——先是找了最近的黄道吉日,然后便是三书六聘。还没等苏妙漪反应过来,容家的聘礼就已经在更深夜半时抬进了修业坊,像是生怕晚了一拍,苏妙漪就会反悔似的。
为了不泄露半点风声,容玠甚至安排好了,在城郊的别院大婚。如此一来,晨迎昏礼,只在别院里绕一圈,便不会叫任何外人瞧见。
两家的婚事暗地里筹备着,几乎都是扶阳县主和容玠在操持,苏妙漪这个新娘却像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但知微堂的报探们还是明显察觉出了些异样。
譬如,开例会的时候,东家竟然会走神。再譬如,她摇扇的频率比寻常更快更急,还有,分明生意上一帆风顺,她这几日竟然还是时不时就对着窗外唉声叹气……
“你说你有什么可慌的?”
成婚的前一夜,穆兰特意来别院里陪苏妙漪。
苏妙漪闭着眼靠在摇椅上,将团扇摇得啪啪响,“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慌了?”
“你这上火上得额头上都长包了,还嘴硬!”
“……”
苏妙漪放下扇子,喝几口冰镇的饮子,问穆兰,“你成婚的前几日,难道就心如止水?”
“你问哪一次?一回生二回熟,习惯就好。”
“……”
穆兰笑着笑着,忽地想到什么,坐起身,“不对啊,你这不也是第二次么?”
苏妙漪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屋子里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嫁衣,一句话都不说了。
翌日清晨。
别院里张灯结彩、遍挂红绸,窗棂梁柱上处处贴着喜字。满院的红色将黑沉沉、雾蒙蒙的天都映照得亮了几分。
今日能来这别院的宾客没有几个,也都不是外人。除了几个长辈,其余的,男子都跟在容玠身后。至于女子,除了已经离京的江淼,则都在屋子里陪着苏妙漪。
眼看着到了吉时,花轿抬到了苏妙漪出嫁的院子外头。
容玠身穿朱红婚服,站在花轿前方,眉宇间的冷冽之意被尽数冲淡,取而代之的,是温和脉脉的暖意。就如同冬去春来,高山上冰消雪融、花团锦簇。
那双似玄潭般幽深的眼,此刻也盛着笑意,剔透如镜。
直到看见院门打开,走出来的是眼神闪躲、欲言又止的穆兰和苏安安,容玠眼底的笑意瞬间冻结。
“吉时到了。”
李徵蹙眉,越过容玠,与穆兰对了一眼。
穆兰扶着院门,咳了两声,“出了一点小状况……”
“什么状况?”
穆兰支支吾吾。
见她说不清楚,后头的顾玉映将门推开,直截了当地宣布道,“妙漪人不见了。”
院外的喜乐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容玠身上,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别院瞬间静得可怕。
“哦豁。”
率先叫起来的,是幸灾乐祸的凌长风,“苏妙漪逃婚咯!真是的,怎么逃婚也不同我说一声……哎哟。”
容奚故作不经意地踩了他一脚。
穆兰侧开身,给容玠让开了路,“……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容玠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攥了一下,迈步走进院中,走向那间门窗大开的屋子。
屋内空无一人,只剩下那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的嫁衣。那嫁衣上缀着的珠玉虽华贵,却泛着冰冰冷冷的光泽。
容玠只扫视了一圈,便转身走了出来。
其实他不必看也知道,苏妙漪逃了,就是真的逃了……
她原本就不想嫁给他。
如果不是在湘阳城那样危险的局势里,她根本不可能松口。可那到底只是一时冲动,等回了汴京,等一切安定下来,她就反悔了。
容玠从院子里走出来时,人人都在看他,连扶阳县主、虞汀兰等人都闻风赶来了。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却都一声不吭,唯有李徵问了一句。
“现在怎么办?”
容玠沉默良久,掀袍在台阶上坐下,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等。”
一个“等”字,便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
宾客尽散,长辈们也都无言地离去。下人们甚至已经开始轻手轻脚地撤下红绸,撕下各个角落里张贴的喜字。
院外,只剩下一顶空花轿,和枯坐在台阶上的新郎官。
月明星稀,夜风簌簌。
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在草丛里叫了一声,容玠才像是被解开了封印,缓缓站了起来。
娄县的时候,苏妙漪没能等到卫玠。
所以今日的他,也等不到苏妙漪……
容玠往前走着,从花轿边经过时,步伐忽然顿住。
他似有所感地转头,朝一旁望去。
圆月高悬,天地阒寂。
苏妙漪一袭明绿长裙,立在台阶上,裙间的罗带玉坠,和束着发的丝带随风荡起,衬得她不似凡间客,而似天上仙。
“……”
容玠定在原地,一时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月下,那道倩影慢慢走近,唤了他一声。
“容玠,你逃了一次婚,我也逃一次……这才算扯平了,对吧?”
容玠对上那双漂亮却慧黠的桃花眼,喉头一滚,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妙漪仰头盯着他,突然惊奇地噫了一声,抬手抚上他的脸,“你哭了?”
“……没有。”
“那我手指上湿漉漉的是什么?”
“露水。”
“那你眼睛怎么是红的?”
“眼妆。”
“……嘴真硬啊容九安。”
苏妙漪垂下手,搓了搓手指,“我就是个挟冤记仇、睚眦必报的人,心眼小得很,说不定过了多少年,还会再同你翻从前的旧账,像今日一样闹得不可收场。哪怕是这样,你还想娶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