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85)
苏妙漪笑了,“我是个商人,你是个文人。可是顾娘子,光靠你那样颐指气使地说大道理,劈头盖脸将所有人骂一通,是没法让这天下女子都去读圣经贤传的。”
颐指气使、劈头盖脸。
被戳了两下刀子,顾玉映脸上有些挂不住。
“想要改变谁,就得先了解她们。我虽然也不能逼着她们去读书,可至少能让她们心甘情愿买下这些书。只要这些书在她们的闺房里,不论是书架、还是妆台,久而久之,她们总归会翻开。最初是一两页,然后便是十页、二十页,最后是一整本,一整册……”
说着,苏妙漪又斟了一杯茶,这次却不是给她自己,而是双手奉给顾玉映。
“如何?顾娘子现在愿意收我为徒、与我共同编书了么?”
顾玉映抿唇,眉眼间的高山冰雪摇摇欲坠、涣然欲释。
她没有伸手去接苏妙漪的茶,“有几句话我必须要说。”
苏妙漪放下茶盅,“洗耳恭听。”
“第一,昨日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你下不来台,实在抱歉。我不后悔说那番话,可昨日的时机、场合,还有我的态度,都不对。”
“第二,昨日我说你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商人,这也错了……苏妙漪,你是我见过最聪颖、也最有度量的女子。”
顾玉映自嘲地笑了笑,“所以第三,我绝无资格做你的夫子。相反,是我该问你,你愿不愿意收我为徒,教我处世之道、权衡之法。”
苏妙漪微微一愣,没想到顾玉映会这么说。
眼见着顾玉映也端起茶盅,双手奉到她面前,那双从来冷如霜雪的眉眼,此刻却燃着真挚而热忱的燎原之火。
这簇火也蔓向了苏妙漪——
将她一直以来面对顾玉映的卑怯、妒羡、不忿等等阴晦情绪,通通烧了个干净。
不过更令苏妙漪开心的是,这簇火不是旁人馈赠,却是她自己赢来的。
她笑了起来,“我要拜你,你要拜我,既如此,你我便都不要拜了,互相为师如何?”
在醉江月外打瞌睡的门童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睁眼就看见一白色人影翻身下马。
“容,容大公子?”
门童诧异地跟上容玠匆促的步伐,“您可真是稀客啊,您今日是一个人,还是……”
容玠神色沉沉地打断了他,“苏妙漪在哪儿?”
门童一愣,连忙拦住要上楼的容玠,朝大厅另一头指了指。
容玠停下,循着他指的方向回过身,目光越过层层屏风、排排桌椅,落在相对而坐的两个女子身上。
二人皆是锦瑟华年,一个着青衣,似临窗修竹,一个着粉衣,如灼灼芙蓉。
下一刻,她们不约而同举杯,似是以茶代酒,将杯沿轻轻一碰,莞尔一笑。
清脆的一声响,在大厅内绕梁不绝,落至容玠耳中。
***
苏妙漪和顾玉映在醉江月“一笑泯恩仇”的消息很快就在临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郑五儿的推波助澜。
而几日后,知微小报也登出了一则新闻,声称顾玉映要为知微堂下个系列的新书做序。
这消息一出来,更是叫府学的学子们都惊掉了下巴。
一群人在府学里撞见来找顾玄章的顾玉映时,忍不住拦住她追根究底。
“顾娘子,你要给知微堂的新书做序?这肯定不是真的吧,是不是知微小报为了宣传新书编造的噱头啊?”
顾玉映淡淡地看他们,点头,“是真的。”
“……顾娘子,你要是被那个苏妙漪胁迫了你就眨眨眼。”
顾玉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直将他们都盯得毛骨悚然,“我与妙漪亦师亦友,谈何胁迫?”
亦师亦友……
众人面面相觑。
“我今日还要同她一起去傅夫人的生辰宴,时辰差不多了,告辞。”
顾玉映旋身离开。
一众学子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痛心疾首。
傅夫人是谁他们不清楚,可连顾玉映都开始参与后宅应酬了……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堕落!
府学外,知微堂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顾玉映一走出来,便见苏妙漪掀开车帘,笑着唤了她一声。
顾玉映提裙上车后,马车朝傅府驶去。
车内,顾玉映不自在地摸了摸发间和耳垂上的金玉首饰,“我平日里不常戴这些,有些不习惯,是不是挺怪的?”
苏妙漪盯着她打量了一番,认真道,“搭配上确实有些不合。你肤色白,耳饰应当选颜色更艳丽些的,发饰最好也搭配与耳饰色调相近的,且你今日的衣裳上已有流苏,若是头上再佩如此繁复的步摇,便太累赘了,倒不如换成简单些的钗。”
“太难了,我真是学不来……”
一番话说得顾玉映头晕脑胀,抬手就要将自己的步摇和耳坠摘下来。
苏妙漪连忙拦住她,“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不好看么?我若是戴着这些去傅夫人的生辰宴,岂不是要叫人笑话?”
“叫人笑话才好呢!”
苏妙漪拍下顾玉映的手,重新替她整理好步摇和发髻,“你就是平日里太端着了,浑身上下挑不出任何错处,才叫人难以接近。你可知道,人与人交往,偶尔自曝短处,反而会事半功倍……”
顾玉映若有所思,垂下手,任由苏妙漪动作,“自曝短处,不会叫人看低么?”
苏妙漪笑了,“这世上,谁人没有短处?暴露些无伤大雅的小瑕疵,只会让旁人觉得你可爱可亲,与自己是同类。这叫什么,这就叫光而不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