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春漪(91)
“……好。小的一定如实禀告。”
下人迷迷糊糊地将册子收进怀里,转身继续带路。
江淼与苏妙漪在后头窃窃私语。
“你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
江淼啧了一声。
“彼此彼此,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你这叫偷师……”
二人正交头接耳,忽然,苏妙漪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蓦地回过身,朝池塘对岸的水榭看去。
可除了一片被夹在窗外的青色帷纱,她什么都没发现,于是很快就收回视线。
水榭里,最后一扇掩着缝的窗扉被阖上。
待苏妙漪一行人的脚步声彻底走远,端王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到梨木镌花椅上坐下,又熟稔地招呼容玠,“九安,坐吧。”
“殿下要送的客,便是这二位?”
端王喝了口茶,“本王这六合居风水不大好,每年都要请那位江半仙来看看。至于另一位……”
话音顿了顿,端王挑眉,笑道,“本王倒是未曾见过。不过瞧着也是个有趣的女子,改日派人出去打听一番。”
容玠抿唇,默不作声。
端王放下茶盏,与容玠寒暄了几句,问扶阳县主的近况,问容玠如今在府学的境遇。
“你虽错过了科举,可却赶上了朝廷振兴官学。这直取入仕的名额,一看家世,二看行状,三看才学。单论这三样,临安府学里还有谁能比得上你容九安?”
“棘手的,恰恰是这家世。”
容玠不动声色道。
端王愣了愣,也想起什么,反应过来。
直取入仕所论的家世,并非指父祖辈的仕宦资历和爵位高低,而只重“清白”二字。
何为家世清白,祖宗无犯罪之男、亲族无再嫁之女。
容玠的祖父和父亲,均是罪臣。可皇帝当年并未追究容家其他人的罪责。所以容玠既是罪臣之子,却又并非贱籍,说清白也可以,说不清白也有理有据,只能看负责评议的学官究竟是何心意。
“原来顾先生让你来六合居,是为了这件事。”
端王若有所思,“这有何难。本王待会便手书一封,替你作保。”
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容玠眸光微闪,“汴京怕是有人不愿看见草民入朝,若此事闹大,或许会连累殿下。”
端王笑了,“旁人愿不愿意见你入朝,与本王何干。只要此事不会触怒父皇,本王做就做了……容九安,你别忘了,你家府上还挂着那块‘鸾翔凤集’的御赐匾额,有那四个字在,谁敢说你一句不清白?”
容玠掀了掀唇,起身朝端王道谢。
“走吧,去书房找笔墨。”
端王倒是干脆利落,想清楚容玠的来意后,便直接带着他离开了水榭。
二人沿着水畔朝书房走去,池塘边已经没了江淼和苏妙漪的身影。
端王却忽然顿住了脚步,指着那铺满落叶的池塘问容玠,“九安,依你看,本王这池塘为何养不活花草和锦鲤?”
容玠也转眼看去,停顿片刻,道,“这塘里引的是山泉水,比寻常的池水更清冽。可养的花和鱼,都是喜温忌冷的种类。再加上落叶未能及时清理,脏污了水质,所以才会如此。”
“所以,与江半仙方才说的风水忌讳没什么关系?”
“关系不大。”
端王回身看向容玠,“既如此,你方才为何不说?”
“非所言,勿言。”
容玠抬眼,不偏不倚地对上端王的视线,“殿下并非不清楚这池塘的水性,之所以任由那半仙信口开河,自然有殿下的理由。草民若贸然戳穿此事,便是逆势而为,岂不是徒惹殿下不快?”
“既如此,现在为何又肯说了?”
“因为殿下问了。殿下既这么问,便是想听草民坦诚相告。草民此刻回答,便是顺势而动。”
端王笑了起来,笑声里多了些真情实意,“容玠,从前我只觉得你过于清正刚直,与我并非是同路人。可今日一见,原是我错了,先生才是对的。”
说着,端王伸手拍了拍容玠的肩,定定地看着他,“顺势而为、借势而进,固然是做人之道。可我不是个安于天命的人,想来你也是如此。”
容玠侧头,目光看向端王扣在他肩上的手指。下一刻,他听见端王忽然变得郑重的声音。
“既等不来天时,容玠,你可愿与我一同造势?”
***
离开六合居时,是总管亲自将容玠送到门口。
总管本要为容玠安排下山的马车,容玠却拒绝了,“不必劳烦,我已让上山的车夫在外等……”
看向六合居外空空荡荡的山道,容玠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车夫等了一会儿,嫌时间太长,便自行下山了。”
六合居门口把守的护卫如实回答。
总管刚要转身去安排马车,却见一辆马车已经被牵到了门口。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两个熟悉的女声。
“这六合居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真的不能见一面么?”
“别想了。我来了三次了,一次都没见着人。”
苏妙漪和江淼从六合居内走出来,竟是和容玠撞了个正着。
苏妙漪一愣。
江淼也面露诧异,朝六合居里又看了一眼,“容玠,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容玠望向苏妙漪,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得一旁的总管笑道。
“原来容公子和江半仙相识啊,那正好,容公子便随二位的马车一同下山吧。”
马车缓缓朝山下驶动,在总管的目送下离开了六合居。
车内,江淼坐在正中央,容玠和苏妙漪各坐在一侧,彼此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