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玖(127)+番外
谢婉良一时共情,眼泛泪光,哽咽道:“张老可说过能治好吗?”
阿玖摇头苦笑:“张老说自己诊不出好坏 ,不知怎么医治,也许她的哑疾并非不能治愈,只得看造化了。”又从支摘窗处往里看罢,说:“她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所以不肯醒。我便也没一直守在房里,为的是让她自己清静时好歹动一动。”
正说着,屋内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吁叹,阿玖便要进去瞧,刚推开门,谢婉良却拉住她,愠声道:“她倒是两眼一闭,甩手不干,还累得你床前床尾伺候。其实一个哑疾又有什么,你初时那般婉貌娈容,为了她落了多少伤痕,如今新伤添旧疾的也没半句怨言,更没窝起来不闻不问,反而还要照顾这个千金贵体,若说不是情之所至,我就笑话你没头脑了。你们本就大难一场,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还没享福你就把身体熬坏了。但凡有些良心,怎么忍心见你这般消瘦下去!”
阿玖见她如此疾言厉色、一反常态,一时讶然不知所以,但又及时想到谢婉良为人谦和温婉,不会平白无故斥责人,何况是挚友。便猜她另有原因。
正思忖着,果见谢婉良软了声调,面露犹疑:“你确定她是醒着的?”
“我去瞧瞧。”阿玖失笑,和谢婉良蹑手蹑脚走进去,观察一番宋琼睡容,悄声说:“她终日躺着,醒的时候虽然不睁眼,却有意注意屋里的动静,这时候应该又睡着了。”
谢婉良顿感一番话白说,无奈摇头,想了一想,抿嘴笑:“我有办法,保让她自己起来。”便招阿玖过来,附耳诉说。
待入夜后,只闻窗外时雨淅淅,凤尾森森。风雨敲窗,本就让人心生戚戚,榻边又传来抽泣声。宋琼轻颦转醒,以为将风雨中的鹧鸪悲啼幻听成了哭声,便索性当在做梦。
没想抽泣声渐止,响起阿玖的声音:“宋琼,我要走了……”
宋琼梦中惊醒,扑下床去:“玖玖别走!”然而阿玖并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只是冷冰冰地说:“我喜欢的是那个能纵马拉弓,能教我习武,带我在房顶穿梭的公主殿下,而不是终日躺在床上的一滩烂泥。”
宋琼只觉如雷贯耳,愣在原地,而后泫然泪下:“对不起,我错了,我不逃避了,你别走。我只有你了,你别走……”然而任她百般哀求也于事无补,阿玖铁了心离去。宋琼跌跌撞撞追至雨中,路泥泞难行,阿玖却如足下生风,瞬间消失在林中。宋琼满脸泪痕,见她彻底不见,心梗之余只觉口中一阵甜涩,直直往后栽倒——
“别……”榻上的人嗳咽一声,翻身抓住了阿玖的手腕。阿玖手上的药碗一个没拿稳,打碎在地上。正当她不知该顾哪头时,宋琼忽然睁眼坐了起来。
“阿琼?阿琼?”阿玖见她目光呆滞,满头大汗,顾不上收拾地上的碎碗,想去找谢婉良。然而宋琼一见她要走,立马脸色大变,扑过去抱住她胳膊不放。阿玖只好先安抚她情绪。
“你做了什么噩梦?是不是梦到我要走了?傻姑娘,我们连死都经历过了,你还担心这个吗?”阿玖替她擦拭面庞,又喂水又捻鬓,道:“我知道你心中难受,我见你难受,我也不好过。我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却一直躺着装睡,你是睡了,我却整晚失眠。但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分开了,不会再看着对方的背影离自己远去。”
宋琼慢慢平静,头脑也逐渐清明,眼前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被褥,陌生的一切,唯独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是熟悉的。烛光微弱,宋琼生怕一会儿那双眼睛和人变作梦幻泡影消失了,便忙忙伸手从阿玖头发一路摸到腰,这才相信眼前的世界是真实的。
“这不是梦,这里是殷四娘的房子,我们被救出来了。”阿玖见蜡烛欲灭不灭,便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根点上,终于能看清彼此的脸。宋琼又一次用指腹勾勒眼前人,从手,到颈,到唇,到眉眼。从陌生的伤痕,清削的脸颊,到如常的目光。
“玖……”宋琼想唤她,却是开口无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哑了,一时恍惚,呆呆地看着阿玖。半晌,低下头,眼底滚落了两颗泪。阿玖见状,将她揽进怀中,怜道:“就算你再也不能说话了,那又怎么样呢?你想说什么,我替你说,要是有人招惹你,我去帮你吵,保管吵出两个人的架势,你只在旁边当一个人狠话不多的保镖就行了。不过,要是以后我嘴皮子磨得变尖酸刻薄了,你可不能嫌弃我。”
宋琼想到一个纤纤美人铜唇铁舌,双手叉腰和人对骂的情形,破涕为笑。阿玖见她笑了,知道这件事总算已经翻过去,也笑揉她脸:“既然笑了,就别再垂头丧气的了。”
宋琼点头。
两人欢欢喜喜温存到三更,又挤在一张榻上睡。一夜好眠。
殷四娘一大早听见宋琼醒了的好消息,顿时喜上眉梢。梳洗一番,辰时又拿到了买楼的红契,直呼“双喜临门”,立马去看了看宋琼阿玖,说了一些宽慰之言,出来碰见谢婉良,便好奇问她用了什么方法。谢婉良笑说:“我在她厉兑穴上扎了一针,让她陷入梦魇,做了个噩梦,即便是悲痛大哭一场,也好过积郁于心,用昏睡来麻痹自己。”
殷四娘拍手称赞,又想聘谢婉良来她的药铺做医师。谢婉良却以自己才疏学浅、医术不精为由推脱,殷四娘只说:“你师承张盅,又对医术颇有专趣,怎么会‘才疏学浅’?谢姑娘,这陆放翁所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不实践一番,怎么能有所精进呢?这样,等我空了,你就到药铺来帮忙,先从抓药做起,再慢慢给人看诊,如何?”谢婉良思来有理,便道谢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