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夜吻别(136)
晚上的院区环绕着令人不安的宁静,几盏亮白色的球形灯倒映在地面的积水中,宋湜也记得她今天出门的时候还是上午,一转眼天都黑了。
北京今天下雨了,秋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刮到人脸上,冰冷的感觉令人清醒。
祝京南所在的抢救室还亮着灯,外面坐着周正霖,他跟宋湜也对视一眼,两个人互相点点头,算是打了照面。
宋湜也没看手机,但想必这件事情是个大新闻,这么久已经发酵开了。
钱诗还要劝一句:“阿也,等一个小时咱们就回去好不好?”
宋湜也淡淡地抽回手:“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他。”
他活着出来,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他不能平安,我也就不平安。
周正霖站起来,对钱诗说:“钱姨,阿也和京南这儿有我呢,朗行和毓淮得了消息也在从外地赶来的路上,您别操心。我听说多多病了,您早点回去陪陪她,也多注意休息。”
他一眼就看出钱诗放心不下宋湜也,又说:“有什么事儿我第一时间通知您,您好好休息,往后需要您的时候还多着呢。”
王妈赞同他的话,拉了拉钱诗的手腕,把人扯走了。
钱诗走到急诊室门口,收到钱正遥发来的宝宝照片,说退烧了,让她一切放心。
她得知多多生病之后第一时间赶去了祝京南家里,没多久收到医生电话让她尽快来一趟医院,她不放心保姆阿姨和医生照顾,恰好钱正遥在北京,就托钱正遥来帮忙。
钱诗看到那条消息,突然就绷不住了。
她现在很少有情绪大张大合的时候,总是平声静气的,却在今晚泪崩。
王妈知道她绷得紧,那条线算是断了,她是应该哭一场。
“我那年是不是不该接阿也来北京?这么多年,她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罪?”
“祝家的事儿,我怎么跟亿慈交代,我怎么跟忆雪交代!”
“我不该在阿也那么小的时候就把她留在香港,我应该把她带在身边。”
钱诗揪出了事情的根源:“我不该认识宋定安,不该执意跟他结婚。”
有没有宋定安,她的孩子永远是她的孩子。这为了这场充满欺骗的虚伪婚姻牺牲了太多,父亲因此勃然大怒,心血管疾病落下病根,没几年母亲也离开,她从这段婚姻中得到了什么?
钱诗觉得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诅咒,报复她的母父,报复她的孩子,无休无止地纠缠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她兀地笑了一笑:“宋定安,死得好啊。”
王妈一直都没有劝她,直到她说出这句话,才拉住她的手:“诗诗,这事儿早过了,咱们不说了。”
钱诗用指尖将眼泪拭去,她恢复平静,像一片平静无波的湖水,所有的情绪藏在深不可见的湖底漩涡中。
司机将车驶出院区,另外一辆车缓缓开进来。
衣着华丽的女人在旁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进了医院,随即发出一声哭喊。
宋湜也的心莫名地跳了跳,她抬起头,抢救室的灯仍然亮着。
沈毓淮来消息已经上了从新泽西回来的飞机,霍朗行已经到了,宋湜也觉得有些欣慰,祝京南在亲情上缺失的那一块,他的朋友们出现、进入他的生活,将这一点缺口补齐,即便这么多年他们四散各地,也总是能聚到一起。
霍朗行问道:“听白哥......”
三个字才出口,周正霖快速地瞥了一眼宋湜也,连忙让他噤声。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有孰重孰轻,他们跟宋湜也的感情再好,也还是和祝京南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尚不明晰,也多少知道对方是冲着宋湜也来的,祝京南替她挡了这一遭,他们结婚这几年,又总是祝京南去找她,他们心里或多或少替祝京南有怨。
但他们是夫妻,旁人不能说什么。
宋湜也刚醒来就过来看他,时不时神情恍惚的发愣,腿上还有伤,已经是很念着他了。
周正霖有些于心不忍:“阿也,你先回病房成吗?这儿有我跟朗行守着。”
宋湜也仍然摇头。
她现在一心只想见祝京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霍朗行说:“京南哥福大命大,多少坎都过来了,一定会没事的。你得好好照顾自己,别等他好了,你又垮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宋湜也的语气始终平和,像是飘忽在千里之外:“你们不用担心我。”
两人对视,只有叹息。
无论宋湜也怎么问,谁都不肯告诉她祝京南的真实情况,她也就不问了,夜晚的抢救室,比任何地方都要安静得多。
宋湜也在这个时候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话,医院的走廊,比寺庙听过更虔诚的祈祷。
她是不信神佛的人,此时此刻却虔诚发愿:
愿上天神明保佑我的爱人一生健康平安,哪怕此生不见。
她不再需要他的道歉、原谅,甚至不再需要他们复合,她只要他平安。
高跟鞋跺在地上的声音在走廊回荡,宋湜也反应有些迟钝,直到声音气势汹汹地逼近,才终于转过头。
秦忆雪的巴掌毫无预兆地就要落到她脸上,被霍朗行手快拦住了。
她还有另一只手,这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宋湜也脸上,她的身子都歪了歪,周正霖连忙护在她身前。
巴掌落下的一瞬间,苍白的脸显露出青白色,最先出现的不是痛感,是麻木,连带着整个耳廓,带动脑部神经的麻木,紧接着是耳边的嗡鸣,最后才是疼痛。
这一巴掌很重,宋湜也的嘴角破了,她尝到了血腥味,令她浑身麻木的神经刺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