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港夜吻别(176)

作者: 木子江 阅读记录

从她知道钟煜朗生病,到钟煜朗离开,总共不过三个月时间,她在九十天里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人一天比一天消瘦,她什么都不能做。

蔡思言说,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年之前,钟煜朗从香港远赴巴黎,在那座一天要接待将近五万人次的城市找到她,一切看似都很顺利,他们谈了大约半年的恋爱,向所有人正常的情侣一样,他们相爱,争吵,重归于好。

蔡思言在想,她这一生到这里就足够圆满了,也许不久后他们就会结婚,他们约定过不要孩子,那就这样自由地相伴度过余生。

钟煜朗是唯一一个让她真正动过相伴一生念头的男人。

“你记得他手臂上有个纹身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也不说。”

直到在医院里,他说那一串拉丁文是她的名字,他说特别美。

蔡思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东西在割她的心,一寸一寸的疼,她的脑海里翻涌过那短短一个月的一幕幕场景,好像一切都是惨白的。

十八岁,他将她的名字烙印在自己身上,这样就算一辈子了。

“阿也,我特别后悔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没有辜负任何人,只有他,阿也,只有他。”

钟煜朗离世之后,蔡思言带着他的骨灰回了香港,除了钟煜朗的母父,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们在钟煜朗为了和蔡思言结婚跪了三天的祠堂见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钟煜朗的母亲直接昏了过去。

蔡思言不记得自己说什么,只知道她似乎是应该道歉,她一直在道歉。

但好像也没有人要怪她,所有人都沉浸在钟煜朗死亡的悲伤中,那七天里,每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蔡思言想,也许所有人都不允许他们在一起,是对的。

只是等她认识到这一点,已经来不及了。

钟家主系只有钟煜朗一个孩子,本来应该有一场盛大的追悼会,他生前是那样显赫张扬的一个人,竟然是以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离开。

他没有入钟家祠堂,是钟煜朗的堂姐出面,向长辈们阐明了钟煜朗很早就准备好的遗愿。

他在山上买了一块合葬的墓地,他说如果自己足够幸运,死后就和蔡思言合于一坟,如果她后来和别人相伴一生,那他身边的位置就一直空着。

他永远会等她,即便是死后。

他先走,就算是探路了。

那几天在香港,钟家除了钟煜朗的堂姐,没有人跟蔡思言说过一句话,他们并不承认他们的恋爱关系,当她仿佛是空气。

蔡思言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

钟煜朗说他们正式地在一起过,他没什么遗憾,他把所有的遗憾都留给她了,留她一个众叛亲离的人孤零零面对无尽的长夜。

蔡思言在香港留到钟煜朗的骨灰下葬,她每天晚上睡得都很少,知道第七天,吃了褪黑素之后逼着自己入睡,因为她知道他会入梦,她希望这个梦境会长一点,最好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蔡思言是呕醒的,大量的褪黑素聚集的催吐物质让她的胃翻涌着,那一夜无眠,他没有回来,就是再也不会回来。

第八天,蔡思言乘坐班机回巴黎。

她没有给任何人递消息,咬着牙过了这几个月,她撑不住了。

蔡思言的情绪再一次崩盘:“阿也,他说他会陪着我的,他为什么可以先走呢?”

“我没有家人了,也没有钟煜朗了,阿也,我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会抛弃我对不对?”

一直到蔡思言停止叙述,向她问话,宋湜也才从这一句句事实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呢?明明两个月前多多过生日的时候,蔡思言和钟煜朗还约定要给宝贝做一辈子的干妈干爸,他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蔡思言也一句异常都不曾表露。

宋湜也原以为自己对于死亡这件事达到了一种近乎机械的冷漠,那些经年的繁华,也就是一场泡沫而已。可是等到大脑开始处理这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麻木不仁。

语言的冲击力比人预想中的要强许多。

宋湜也觉得她浑身的肌肉都在疼痛,却找不出一个真正的痛源,是那种难以觉察却又深入骨髓的,一滴一滴渗进血液里。

钟煜朗也是她的朋友,他们有十几年的交情。

但宋湜也现在顾不上自己伤心,她知道自己过后还会有时间去处理这个情绪,但蔡思言没有,她快要扛不住了。

宋湜也把蔡思言搂进怀里,轻声安慰着:“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知道这时候说这种话也没有用,但至少好过沉默。

晚上熬到很晚,蔡思言失眠了,她于是也陪着从夜晚到天明。

她知道这会是一场亘久的阵痛,当人们以为自己忘了的时候,痛觉神经敏锐地工作起来,又把以为走出来的人频繁带回那间昏暗的屋子。

“阿也,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任何人了,任何人。”

她爱过一个足够热烈的人,往后再出现任何人,都比不过记忆力那团火。

此刻的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无言的拥抱更有利于传递宽慰,宋湜也跪在地上,她一直抱着蔡思言,等到自己都觉得腿脚酸麻了。

蔡思言平静了一些,眼神木然。

宋湜也问她:“你想喝点酒吗?”

蔡思言说:“太好了。”

蔡思言住的房间楼层很高,足以看到太阳从湖对面升起来,晨光先是红色的,将整个江面都染红了,渐渐归于无色,照在人脸上,瞳孔隐隐有些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