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靛青色武袍青年抱臂站在山石上,肆意潇洒,衣拍如浪起。
持笛人低着头,悄悄地躲在人群后。明景在最后处,脸色苍白额上渗汗,满心纠结挣扎,却不敢发出一点提醒声音。
而雪荔坐在马上,目光穿越所有人,所有树,穿越山风穿越阳光,落在了对面为首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穿戴斗篷,昂然立于另一山石上。雪荔的目光如针般刺落他身,他不以为意,缓缓掀开斗篷,露出自己的面容——
眉如山目如水,鼻梁挺直唇瓣噙笑。
宋挽风。
活生生的宋挽风。
雪荔盯着他。
她脑海中一时间是夜深雪落,廊灯空幽,仰头亲吻自己师父的青年;一时间是暴雨如注,在重重质问后不肯给出答案的青年旋身挡箭,死在她面前;一时间,是那云澜镇城墙上遥遥望着她的黑衣斗篷人,任由箭锋指她。
那些碎片在她的脑海中零落成沙,又聚集成风。飓风浩荡,吹得她遍体冰寒,深渊在即。
宋挽风朝她微微笑:“小雪荔,好久不见。”
万箭穿心之痛,不啻此时。雪荔从马上张皇落地,朝前走,喃喃自语:“可你是我师兄……可你是我师兄……”
你怎能这样对师父?
你怎能这样对我?!
第96章 风刮在脸上,如薄薄……
风刮在脸上,如薄薄刀刃子,一刀便是一层血。
雪荔不看所有人,只盯着宋挽风。她的余光看到了白离,还有什么不懂的?
雪荔喃声:“所以,是你做的一切?”
“一切?”宋挽风神色玩味,眼神仍是温温柔柔,他此时看她的神色与往日无异,雪荔便觉得,也许他往日也在这样视自己如玩物,“你说的一切,指的是什么?小雪荔,其实你一直很聪明,我以为你会很快怀疑到我身上……没想到一直到此时,你才怀疑。是什么破绽,我没有注意到?”
白离在旁抱着臂,他并没有打扰这对师兄妹的叙旧。白离对雪荔有一腔耐心,还好声好气地在旁插了一句:“雪女,跟我们一起吧。”
雪荔没理会白离。
自然,雪荔只看宋挽风。她喃喃自语:“那时,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哪怕微弱有怀疑,可她从未证实。她揪着一条线追白离的线索,也在追宋挽风的线索。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卫长吟搞出来的,是白离搞出来的。宋挽风是受他们胁迫,宋挽风是不得已,可是如今看宋挽风与白离的站位,宋挽风在敌人中,分明是说得上话的那个人。
连白离都比他落后一步。
宋挽风问是什么破绽?
多么荒唐,是他亲师父的破绽啊。
雪荔手抵在腰下,起起落落。那把“问雪”安安静静地别在腰下,被好看的璎珞带子、柔实的皮革带子固定着。她的手按到了“问雪”上,她却依然没有拔出那把锋刃无双的匕首。
天山陨铁打造的神兵利器,出鞘第一刀,岂能直指宋挽风?
雪荔鼻尖酸麻,有强烈的什么情绪在她胸膛间朝上涌动,压得她喘不上气。她好艰难地忍住,朦朦胧胧道:“你和霍丘国勾结……你因为和霍丘国勾结,才骗我。”
如今,她渐渐懂了。
雪荔道:“刚到金州的时候,我和林夜联手救光义帝。我到金州其实是去南宫山,你那时候就在附近,‘秦月夜’那些杀手们收到过你的传书。你借由他们,知道了我身在金州。你怕你的阴谋被发现,就干脆借着白离出手杀我的机会,出现救我……你用风师的名号回归‘秦月夜’,回到我身边。”
白离耸肩。
白离道:“这都是宋挽风和老卫安排的戏码,我可不知情。”
雪荔又道:“你在金州城中和我形影不离,原来不是关心我,而是监督我。你试探我,试探我对你们的事情知道多少。钱老翁线索的出现,让你发现一切瞒不下去了,顺着那个被抓到的霍丘国探子,我们就能追到你们……你便开始想脱身机会了。”
雪荔感觉眼眶好热。
她从未有过眼眶发热的时候,有什么水开始聚集蔓延,蕴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好吃力。
雪荔茫茫道:“暴雨夜我追问你,问你为什么不杀林夜,又是不是想杀林夜,你意识到你必须摆脱我了……然后,白离隔空射来一箭,你当场死在我面前,我的所有问题,你都不用解答了。”
雪荔声音颤抖:“你死在我面前……宋挽风,你死在我面前。”
她并不知这是何其一种折磨。
可她的执念因此而生,她每每想到那时候便心尖绞痛,噩梦连连。她不开心,她很迷茫,她找寻他……她本可以不这样。
玉龙死在她面前。
宋挽风也死在她面前。
世人不是都很珍惜生命吗?人不是留恋此生吗?可如果人生布满阴谋与算计,每一步前行都伴随着背叛,那留恋的,到底算什么呢?
怎能如此不珍惜。
怎能如此抛却不要。
怎能如此……不喜欢她。
雪荔问:“你试探我,到底试探的是什么?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挽风沉静地看着她。
当她面无血色、眼神濛濛时,他脸上闲适的笑也收了。他握紧自己袖中的铁扇,铁骨扎进他肌肤,他感受到痛意。而他又想,雪荔不会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