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这些日子已经想开了,走一步算一步。
也许粱尘是正确的呢?也许他们只要等到小公子来,就可以了呢?
明景的眸子,在扫到林中被霜雪冻得全身泛紫泛黑、却动也不动的兵人时,她叹了口气。
她看到了这些兵人脚上所绑的锁链:锁链将他们拴在一起,同脚同行,解锁的钥匙只在卫长吟手中。
如今魔笛无法控制雪荔,退而求其次,便对这些兵人产生一些影响,可以简单地传递一些“前进”“停下”的信号。明景内力不高,她的魔笛作用只到这个程度,但这也比解锁后、不受控制的兵人自由杀人,要安全一些。
以前是明恩控制兵人,如今轮到她了……
明景不怨恨这些兵人,她心中可怜他们。
无冤无仇,无恩无惠,既不像人,也做不成鬼。他们被用铁链锁在这里,而卫长吟还藏着更多的兵人。时日已经入冬,凡人穿着棉袄尚难抵御北周的寒冷,而这些人,身上被冻出的冻疮,竟已是他们身上最轻的伤了。
许是明景目露悯色,粱尘将手搭在她肩上,没骨头一样将体重压过来,懒洋洋笑:“想什么呢?”
明景被他压得一趔趄,膝盖一软身子往前跌,全靠她还有几分武功底子,才没被压趴,没在雪地中来个狗吃屎。她瞠大眼睛,不可置信看那少年。
粱尘伸手似想扶她,但看她自己爬起来了,他便有点尴尬地默默后脑勺,只朝她露出笑。
粱尘眼睛闪烁。
明景瞳眸黑亮脸圆肤白,她眼睛瞪圆的模样,可比她唉声叹气时有生气多了。是啊,他记忆中的异族少女,是初见时穿着鲜亮裙衫、于雨中敲门的山鬼一样魅惑漂亮的小娘子,而不是蔫哒哒的小可怜儿。
明景气愤:“你干嘛压我?”
粱尘无辜道:“我受伤了啊,很重的伤,你不知道吗?你帮我分担一下,有什么关系?”
树林下,明景忍气吞声去扶粱尘的时候,树冠上,宋挽风则在想,粱尘何时受伤了,还是重伤?
他冷不丁想到了当日大散关大战中、蒙着头脸、在山头给他们添乱的少年。
宋挽风没有深想下去,下方的粱尘重新歪靠着明景,还拿手揉一揉她头发。明景抬头瞪来,粱尘笑眯眯:“问你话呢,你刚才想什么?”
明景:“我能想什么?无非是兵人很可怜,不受控。这么多兵人,如果可以解决掉,该多好啊。”
可兵人半死不活,不怕毒不怕刀枪,她怎么能解除他们受到的控制呢?
“魔笛”只能操控,不能解除操控啊。
明景认真思考:“如果我催动所有内力去控制魔笛,也只能让他们转向。而且我坚持不了太多时间,毕竟,他们人数太多了……”
她这样诚心想事,谁想到粱尘思忖一刻,打个响指:“我懂了,你在想你三哥。”
明景:“……?”
粱尘煞有其事:“以前操控兵人的是你三哥,你看到兵人,就忍不住想起你三哥。你又从你三哥身上,想到了你其他的哥哥们、你的父母、你的阿爷,还有你的子民。你想念朱居国,想念扶兰氏,想念过去的岁月……”
粱尘声音越来越小,明景怔愣看他。
诚然,他起初只是单纯地转移话题,好教她不要为她做不到的事情烦恼。但他的话,恰恰引出了明景的另一重心事。
眼看少女眼中浮现薄薄的露水一样的光,粱尘神色有些慌。
他颇为懊恼,却又不太会安慰她。他憋了半天,说道:“没什么,我陪你一起想念。我也想念我爹娘,想我姐姐。我姐姐……”
粱尘出神,脑海中浮现女子纤细薄弱的背影。
自出生起,他还没有与姐姐分离过这么久。而上一次与姐姐分别,二人不欢而散。他闯荡江湖这样久,不知道姐姐身在何处。南周光义帝身死,被指了“皇后”的姐姐该如何自处。
天这样冷,姐姐是否生病,姐姐吃食可安妥,他在外闹出来的麻烦事,有没有牵连到姐姐?
姐姐……是否还在生他的气?
粱尘出神间,陡然被明景推开。明景朝前走两步,迎着林中的兵人们。她又回头笑看少年,忽然一笑:“别担心,都会过去的。我们都会回家的!”
明景豪气道:“你会成为江湖上的大侠,而我会重建朱居国。我们都要让家人,因我们而自豪……哼,我们不靠他们,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大事业。”
少女说得稚气,少年盯着她,慢慢地点头:“你说得对。我突然有点好奇朱居国了……我还没有去过西域,朱居国是什么样子呢?”
明景便热情邀约:“等这些事结束后,我带你去西域玩。我们朱居国、朱居国……”
她想了想,清清嗓子,开始用异族语,婉婉唱一首歌。
她声如黄鹂,歌声带着莫名的神圣韵味,格外圣洁。明景就这般立在林中唱歌,已经听得粱尘面容微红、头晕脑胀。他糊涂地想:自己虽然家学甚厚,一些西域语言也能听懂一些,但是他们一唱歌,自己那贫瘠的知识,便不足以听懂了。
唱的什么啊?
明景一曲终了,望向粱尘。
粱尘当即热情喝彩:“好,唱得好!”
“呸!”明景叉腰瞪眼,凶悍中带几分娇滴滴,“你听得懂我唱什么吗?”
不等粱尘回答,明景用大周话,重新唱了一遍。此时,林中的粱尘、高处的宋挽风,才听懂这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