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131)CP
有个晚上,家里停电了,我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一跤。
滚下来,手肘擦破的磨碎血腥味呛得我流泪,顷刻头顶和地板都像是天旋地转了一样。
我感觉整个人被包裹在一团灰色的稻草絮里,无数细小的绒线条包围我。我能看见外面,但是却挣不脱。然后那种熟悉的恐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就像之前看过的很多电影,无数放大的画面,辽阔,宽广,窒息。
惊恐发作了吗?
要不直接去死好了。
我真这么想,可是下一秒,就想起我哥。
尘嚣安静的混浊空气里,我想起我哥曾对我说的那些话,轻言细语,沉着坚定,像粉末一样飘到我的生命里,我好像能听到那种闷闷作响的声音。
站起来。
小屿。
我的心脏产生沉闷的痛觉,那一瞬,我莫名想起那年夏天,路灯下他笑着对我说:
如果真的不小心摔倒了,就顺便做个俯卧撑。
那个关了灯的卧室,他在我耳边轻描淡写:
四年牢都没把你打倒,这个小病不算什么的。
还有那个我对他道歉的晚上,他摸着我的肩膀说:你是最好的。
你是最好的。
四年牢都没把你打倒,这个小病不算什么的。
站起来。
站起来,小屿。
如果真的不小心摔倒了,就顺便做个俯卧撑。
做一个俯卧撑。
林屿清,再做一个俯卧撑。
你是最好的。
最好的。
我颤抖地张开嘴发出沉重又断续的抽泣,冷空气像荆棘一样刺进我胸膛里。它们在我肺里横冲直撞,我的声音迸发后又消失,就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我终于擦干眼泪从黑暗中爬起来,却在地上摸到一个金属质地的硬硬的石头。
嶙峋的形状,熟悉的凸起。
是我的小鲸鱼耳钉。
我跌跌撞撞找到电源总阀,然后打开备用电源。
我有时候在心里怨恨我哥,到底是跟他缘分太短,为什么他一次都没来梦里找过我?
我开始听信那些神佛的话,去买了一些符纸招魂。后来又信了那些西洋的教士去教堂祈祷。可他没有出现过,好像偏是要应了那句封建社会的诗——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不信他会对我这样狠心,便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些乱七八糟的咒语和祷告,混在我乱七八糟的眼泪里。
从斯朗特回去的路上,我买了一个抹茶冰激凌,就像我和我哥曾在华盛顿买的那个一样,只是上面没有那些漂亮的巧克力碎。
我看到两个一起快乐玩耍的小朋友经过我身边,他们嬉笑的声音在冷冽的空气里像在对抗,然后跟那些寒冷的气流宣誓。
抬起头看到一轮漂亮的红日,就好像那些无数个与这样一天没有差别的日子。
那轮太阳在膨胀,让我想起我哥满满当当的衣柜,他习惯把衣服拿出来站在客厅里试衣服,然后对我说这件不错。
那日光有点像在时代广场的某一个秋日,我为我哥唱歌的那个傍晚,他在众人欢呼中像神祇一样笑着望我落泪。
他希望我那样,站在台上,站在那样光芒万丈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情,没有顾忌,没有仇恨,没有遗憾,他想这样当我的观众。
我像被开了光一样突然明白这些事。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真美啊,这日光真美啊,像阿利斯的日头,和香港大街上的也很像。我想起我哥抱着我入睡的日子,还想起在拉斯维加斯看过的绝美舞台,曾经在某一座无人知晓的高山上,我说要和他永永远远在一起,那时的风那么坦荡,就好像会承诺那些话也会永远实现一样。
躲躲藏藏的人会失去理智,我想,我需要克服。
我哥喜欢那种整齐有条理的日常和生活状态,他的柜子里有很多他感兴趣的小玩意,都是整整齐齐地排列好的。
我在家里搞了一次大扫除,然后在我哥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是我在阿利斯监狱时给我哥写的信。
手指划过那些锐利的白色边缘,然后用指腹翻开那些陈旧的纸页,那些熟悉的味道让我有些恍神。
我打开那些折的整整齐齐的信件,看到映入眼帘单调的三个字:
我想你。
秋末转冬的时候,我坐火车去南区给一个可爱的孩子上绘画课。那个孩子先天性失聪,他的父母为了给他找耐心的绘画老师在网站和软件上不停地问人。
他们找上我,言辞恳切地想让我来教他们儿子画画,我问了一下情况,然后答应了。
我的疯病还是没有好,历经年月也已经快30载了,竟还是跟个刚上小学的孩子一样。我想我大概是好不了了,我的本质就是一个与世间万物常理不相符的东西。
有的时候我会想象自己是一个有某种认知障碍的人,然后跳出自己的角色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审视自己的行为。次数多了,我就会发现我好像跟世界上的人抱有同样的想法,觉得自己是真有病。
可下一秒我又会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一直走在对的路上,只有我才是正常的。
为了给那个孩子备课,我买了一个新笔刷。笔尖用起来很顺畅。
我一边想着该怎样和那个孩子进行有效的沟通,一边看着车厢里昏昏欲睡的众人。
车厢里的人大多在打瞌睡或看手机,小部分人在窃窃私语。这样的时刻让我想起曾经和我哥在某一列通往某个城市的火车上依偎在一起的样子,那时,我写过一首稚气无比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