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塞西莉娅之名(16)

北部连绵起伏的科黎底亚雪山，是一道巨大的天然屏障，阻挡了南下寒流的进攻，连同南部无尽的山林一同守护着这片宁静之地。

索菲亚捋了捋飞舞的头发，视线慢慢地落向更远之处，恰好看见乔恩公爵正带领一众人马穿过城门，往东南方向的林地驰去。

耀眼的阳光下铁甲银光闪烁，在马蹄踏出的尘埃中渐行渐远，索菲亚默默收回视线，不禁感叹回归苏瓦尔领主之位的公爵大人，可比在宫廷任职时繁忙多了。

那时的他虽然也和现在一样天天外出，但实际上究竟是忙于工作，还是忙于和别的女人鬼混，也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而如今的乔恩公爵却是肉眼可见地在四处奔走，有时即便呆在城堡里，也是忙着和领地各家族商讨政务，很少有闲暇的时候。

索菲亚平时在走廊散步，偶尔也会碰见他一脸凝重地与一些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进出城堡，那样子与平时不紧不慢的态度相去甚远，看得索菲亚一时竟有些怔愣，却又按捺不住地感到好奇。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乔恩公爵竟是另一种陌生的面孔。

索菲亚暗自感叹天地之大人之复杂，然后不自觉回忆起他们以往那些只有夫妇之间才会有的亲密之举。

于是城堡里所有路过此地的仆人，全都又惊又疑地看着平日里端庄得体的公爵夫人，突然像被魔鬼附身一般，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脚挥拳，而且嘴里还不住地咒骂着什么。

至于早已走远的乔恩公爵则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一旁正在汇报税收的地方领主突然被打断，一脸怔愣：“公爵…大人？”

“继续。”

乔恩公爵面色如常地命令，于是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以免惹祸上身。

经过几个月的雷霆镇压，乔恩公爵在苏瓦尔城邦也算是恶名远扬了，世人皆知苏瓦尔新任领主冷血至极，对待忤逆之人手段残忍凶狠，曾经那些拒绝向乔恩公爵效忠之人，连同妻儿一起被他斩落头颅，全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被鲜血浇灌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心里，人们清楚唯有顺从才是远离死亡的最佳选择。

乔恩公爵很满意他们的顺从，然后愉快地回家陪索菲亚用餐。

一直以来，无论在外如何奔波劳碌，乔恩公爵总会想方设法按时出现在公爵城堡的餐桌前，这是他对待婚姻的态度，更是一种仪式，代表了他重视家人胜过一切的传统美德……好吧，他就是想制造机会和妻子培养感情。

自从艾莉·伊洛克离开以后，索菲亚爬城堡顶层的次数明显频繁了许多，希丝缇娜是乔恩公爵安插在索菲亚身边的人，每天都在向他汇报公爵夫人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反常的一幕。

乔恩公爵听说后默默盘算，或许自己是时候该多花点时间来陪陪他的妻子了。

于是那天索菲亚站在露台上目送乔恩公爵出城以后，回到藏书室还不到半小时，就听见守在门外的侍女突然恭敬道：“日安，公爵大人！”

“夫人在里面吗？”

“是的。”

下一秒乔恩公爵推门而入，索菲亚抬头看他，惊讶道：“你…不是出城了吗？”

乔恩公爵挑了挑眉，笑着说：“夫人倒是关心我，知道我的行踪…”

“不是…”索菲亚面无表情地否定，“只是刚才去露台散心，恰好看见了。”

“……”乔恩公爵觉得妻子有时实在诚实得有些过分。

午后阳光耀眼，透过藏书室的玻璃窗，在索菲亚面前的书桌上落下一小束亮光，乔恩公爵绕到她身后，俯身贴着她的脸颊，煞有介事地问：“在看什么？”

高大的身躯突然笼罩下来，索菲亚只觉得一股紧张漫上心头，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答，又听见他说：“赛尔苏斯的《药物论》？”

索菲亚眼睛一亮：“你会拉丁文？”

乔恩公爵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他低头看着索菲亚脸上肉眼可见的惊喜，眼里笑意浓稠，“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的。”

他环视四周，说：“以前…我是说在我还未去王都之前，这里曾是我和他最常呆的地方。”

这是乔恩公爵第一次在索菲亚面前提到自己的家人，自从去了王都以后，王宫里的尔虞我诈让他逐渐学会恃强凌弱的游戏规则，如今再度提起从前，就像是翻阅被虫蚁啃咬过后的书页，眼前只剩下残破不堪的字句，一切有关童年的记忆都已变得模糊不清。

“父亲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乔恩公爵目光扫过桌上的书本，淡淡道：“即便是古代圣贤恐怕也难敌他的智慧，只可惜…”

“可惜什么？”

索菲亚眼里流露出好奇，乔恩公爵摇摇头，低头看着她说：“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智慧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索菲亚有些怔愣，但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里德老公爵的事，虽然索菲亚在王都不怎么参与社交活动，但身在兰斯凯特家族，有些传闻是无论如何也会知晓一些的。

比如十二年前，当索菲亚还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娃娃，成天抱着那些精致的木偶玩具，脑子里琢磨的却是如何想方设法将其拆解成零件，然后再组装回去，而乔恩公爵则第一次跟随父亲来到王都，目睹了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身披嫁衣，与一名陌生男子在神前宣誓此生将忠于彼此。

那一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之一便是苏瓦尔公爵当众抢夺与他断绝关系的妻子，最后却被她的新任丈夫——恺撒王国的二王子一剑捅死，而前公爵夫人则因为惊吓过度一病不起，没隔多久便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