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关联(31)
喝完粥，她先把家里的垃圾都收了起来，包括冰箱里已经坏掉的食物，打包丢到楼下的垃圾站里。再去附近的超市重新买了两大袋食物提回去，将空荡荡的冰箱填得满满当当，似乎自己心里的某一处也能变得充实一些。
南彩的天气比深岚的要暖和许多，午后阳光充足，照得人产生些梦幻的感觉。她脱下外边的衬衫，只穿一件短袖便骑上车往人民医院开去。路上的人比起春节期间少了不少，因为是周末，在街上晃荡的大多还是学生。
医院大门对面有一排卖水果和零食的摊位，大人和小孩正在认真地挑选着，后边的药铺和小超市里同样站着不少身影。进入医院大门，她瞬间迷失方向，白色大楼一栋接一栋，写的仁心楼、慧心楼，她也看不懂分别是做什么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医院了，印象里人民医院只有不高的两三栋楼，小时候每次发烧都得去儿科排队打针。
回顾一遍妈妈发来的具体地址：住院部五楼511。住院部在哪里呢？她走到导览图前边，努力寻找着自己要去的位置。按照导览图的指示，她穿过两栋楼的走廊，乘坐挤满大人小孩的电梯，终于到达外婆所在的病房。
五个病床上躺着从中年到老年的女人，有的睡着了，有的在刷手机，有的身边坐着人，有的独自一人。离门边最近的女人注意到夏茉柔，用眼神打量她是否是这间病房里谁的家属。
夏茉柔被盯得不好意思，低头弯腰鞠个躬算打了招呼。妈妈正坐在外婆的床边，手里剥着葡萄皮，剥好一个就放进外婆怀里的瓷碗，碗里已经放了四五个葡萄。刚一走进去，外婆看似半眯着的眼睛便彻底张开，眼里冒出光来，向她伸出手，“柔柔回来啦……”外婆想直起身子，怀里的碗歪了方向，剥干净的葡萄一下滚到了被子上。
夏茉柔拉住外婆的手，她瘦了好多好多，原本过年才吃胖了一点脸颊，现在加倍瘦削回去。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说道，“是呀，我回来看你啦。”
妈妈把散落的葡萄收进碗里，被单刚换没多久，不脏，继续用短短的指甲剥着葡萄，剥了一个新的，递给夏茉柔。夏茉柔接到嘴巴里，葡萄甜甜的润润的，她好久没吃过要剥皮的紫葡萄了。
“这葡萄真甜，外婆快吃啊。”她笑道。
外婆摸着她的头发，“看到你啊，我的心比吃葡萄还甜哩。”
她极轻地靠在外婆的肩膀上，明明是开心的样子，但在闻到她身上传来浓浓的药味和一种似乎是废土般的气味时，却瞬间鼻头一酸，她猛地闭上眼睛，以防掉下眼泪。
“这么大个人还撒娇呢，都是被你们惯的。”妈妈缓缓说道，仿佛没有注意到夏茉柔的表情。
“就这么一个孙女，不拿来疼还拿来骂啊？”外婆继续摸着夏茉柔的头，像她小时候那样。
她们聊了天气，天气很暖和，等医生说外婆可以下床后，她们会带她去楼下小花园走走；聊了妈妈煮的瘦肉粥，放的盐好像少了，味道淡淡的，外婆说要加点酱油、味精，吃起来才有滋味，妈妈说这样不健康；聊了外公，他守了一夜，中午才回去休息；聊了夏茉柔的工作，她说她前段时间忙了个大项目，都没时间休息，这次才能调到这么长的假，外婆说那你只能待七天吗，她想了想，说如果公司没什么事的话她也可以继续请假。听到夏茉柔的回答，外婆露出满意的笑容，带着这一抹笑意慢慢地睡去了。
夏茉柔还想说什么，被不再剥葡萄的妈妈制止了，她指了指走廊，低头快速地把垃圾袋打了个结，起身离开了病房。夏茉柔将外婆温暖的手放进被子里，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动静会打扰到入睡的外婆。
妈妈把垃圾丢到走廊尽头上的大垃圾桶里，转身掏出一小瓶酒精喷雾，喷在自己的手上抹了抹。
“因为用药和身体的原因，她很容易陷入昏睡，今天已经是她打起精神说话最多的时候了。”她收起喷雾瓶，只有站在足够近的距离，才能发现她的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夏茉柔低头捏着手指，“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妈妈站在阴影处，“昨天出来的，医生说应该是宫颈癌晚期，拖的时间太久了，你外婆总觉得是小毛病，以为忍一忍就没事了，跟我也从没提过。医生说的有些话我也听不懂，怪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只知道检查血压有没有问题，骨头有没有问题，眼睛有没有问题。”妈妈叹了口气，身影顿时萎靡下来，夏茉柔从没有见过妈妈变得如此脆弱无力。
好一会儿，她的眼神才恢复至清明，目光重新有了焦点，是同个病房的女人走出来接水，妈妈在朝她点头示意。等女人走后，她的声音如同往常，“继续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到时候再看情况吧。尽量别在外婆面前提这件事，让她轻松点，好吗？”
“嗯嗯。”夏茉柔点头。在她眼里，妈妈是全家最坚强的人，她原本想单独告诉妈妈，自己没了工作的事情，现在看来还是别给她增加担心了。她继续说道，“下周你也回去上班吧，我和外公轮流照顾外婆就行了，晚上或者周末你和爸爸有空再过来。”
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总喜欢这么做，仿佛能够稍微放松下来，“你长大了，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依靠了。”
傍晚，外公带了饭过来，三四个饭盒再加上一个装汤的保温壶，拎着沉甸甸的。外公给外婆准备的饭盒里是加多了水煮成的软塌塌湿哒哒的米饭，几乎要变成米糊的样子，蔬菜和肉打碎加调料后蒸熟，用筷子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便于入口。夏茉柔感到外婆像是回到了没有牙只能吃米糊的婴孩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