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修仙(139)+番外

热，灼烫的热。

这是随后从心底升腾而上的，难以抑制的燥感。

她略带几分茫然地抬起头，隔着一扇幽浮的、半透明的壁障，她看见自己盘膝而坐的身影，手中掐诀，一柄淡绿色泽的飞剑，正环着“她”指尖上下飞舞，剑身之后，拖着长长的、碎星般的光尾。

当那点绚丽的光泽掠过“她”的眼角，她便听到耳畔重重的心跳之声。

这声音似是从自己胸腔中传来。

右臂之中，一股炽烈幽邃的气息，正从中翻滚涌动，不知疲倦地吞噬着什么。

而比右臂更加贪婪的，是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如同战场擂响的夔鼓，渴望着，催动着她伸出手去。

她看到自己被玄色衣衫包裹的手臂，蕴含/着可以裂金碎石的力量，落在“她”眉梢却轻柔得唯恐惊飞了一只蝴蝶。

而“她”睁开眼，秋水般的眼瞳倒映着一片虚无，花瓣般的唇翕动，声音也如落花般拂在耳畔。

“……我不喜剑。”

右臂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浩荡剑鸣，一股极其庞大暴戾的剑气，从中喷涌而出，将她余下的话语，绞作一团余烬，纷纷落在虚空中。

一道纯白剑芒，倒映在她眸底闪烁不已，无边杀意从心头翻涌，要将面前少女，眼中天地，都一斩而开。

她睁大了眼睛。

那道森白剑光劈天斩地，却是调转刃锋，对着自己一剑刺下。

心中涌动的冰冷杀机，都在这瞬息间烟消云散，她看见“她”懵懂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笑容。

胸腔绞痛之中，天地倒悬，极端的酷热化作极端的严寒，颈侧仿佛被凿开了一方破洞，失去肌肤和血肉，替以一片亘古不化的玄冰。

那片冰冷如此苦痛，却意外的能够冲淡那股，从右臂向全身蔓延的、失控的暴戾气息，让她在长久的对抗之余，能够稍有喘息的余地。

而她只剩一双虚无的眼，注视着一道纤长婀娜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之中渐行渐远，不曾回头地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视线一转，“她”又从甬道尽头踽踽行来，她眯起眼，看到“她”转过头去，对身畔高大青年抿唇微笑，眉眼弯弯，对面的青年手足无措地挠着后脑勺，咧嘴露出一口灿烂笑容。

在“她”身前身后，与她并肩同行，或亦步亦趋，小心跟随……每一个人注视着“她”，眼中都有着专注而倾慕的光。

“她”像是晨曦里的一朵花，开得如此明媚鲜妍，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留倾心。

而她只能远远地站在原地，荆棘枯藤从脚底刺入身体，攀缘骨骼一路向上，贯穿全身，最后将她的心脏也网罗其中。

她低下头去，注视自己掌心，一截流泻而出的无形剑锋。

秋水般的剑锋之上，不知何时，络上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细碎的锈蚀痕迹，从裂缝中无声蔓延而出。

她忍不住向前迈步，而深植脚下地底的荆棘藤，便在她每一步中，于她骨血之间来回抽拉。

她踏着一路的鲜血，脏腑的狼藉，风轻云淡地走到“她”面前去。

“她”带着几分惊讶，仰头对她微笑，叫她“师兄”。

心脏每一次的急速扩张，都带着刺藤勒紧的痛苦，而她恍如不觉，她伸出手去，握上“她”的手腕。

恍惚之间，她看到“她”俯身在她怀中，温柔吐息落在她耳畔，叫她“斯年”。

“我只想看你，一剑诛天、神魔辟易的样子。”

而她忍不住低下头去，鼻息相闻，秋水般的眼瞳近在咫尺，她看到“她”对着她的身后，露出灿烂笑容：“斯年，你来了？”

有人在她耳畔放声狂笑，“她”的身影如水镜片片破碎，她听见剑刃之上，锈花大/片大/片盛开的声音。

而她睁开眼，掌中剑气如雨，纷纷向面前之人刺去。

七霞峰的峰主化元子向后疾退，不可置信地瞪视着她。

“你的心魔、破掉了？！”

她听见自己语气淡漠而冰冷，道：“勾结郑少彦，引诱她下山，你该死。”

她将这句话说完，心头忽而没来由地一跳。

化元子却是一声冷笑，暴喝道：“那就来试试吧！让我看看，你这个金丹之下第一剑修，对上真正的金丹后期，究竟是有着几分胜算！”

宝光飞掠，剑气纵横，剧痛之中，她再度重重吐出一口鲜血。

“今天你先把命留在这里，稍后，老夫便要去那天宝镇，亲自收了那黄毛丫头的项上人头，让你们做个同命鸳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像是已然知道了会发生什么，拼命地大声喊叫，却是连嘴巴都没能张开，徒然地看着自己倒悬长锋，微微闭目，便是漠然开口：

“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一切时中，不灭不生。”*1

“道与之貌，天与之形。天地一指，无情以明。”*2

随着如此冷淡而清晰的一字一顿，她清楚地感觉到，右臂之中，那贯体而入的桀骜剑气，再也没有了任何的阻滞，发出无比畅快的啸吟。

奔涌的剑气，如水银泻地般塞满了她周身的经络。

而她与外界之间的感知联系，便是同样被一丝一丝地割裂而开，最后，整具躯壳宛如一只厚厚的巨茧，将她彻底地包裹在了其中。

她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之中浮沉，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疼痛也没有喜悦，世间一切“存在”的痕迹，都从她体内剥离而出，她像是一道不存在的游魂，坠落在一片深深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