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144)+番外
然苏彦这一刻坐在榻前,却半句没有反驳她,只含笑陪她入睡。直到她呼吸匀稳,方一点点拨开她手指,捧来案上书简查阅。
【西郊天降巨石,坑浅似搬运,痕迹无数,漏洞百出。然两日即成气候,百姓信之,或惶惶而逃奔,或汹汹而讨伐朕;非布局者精明,实乃朕不足矣为天下所倚也。黎民亦非信天象实乃不信朕尔。朕自省,日后定发奋治国以安邦。皎皎亦自省,日后步步谨之慎之,徐徐图之。 】
她原是什么都明白!
双眼湿红的青年郎君,目光落在最后四字上。
徐徐图之。
终是被她逗出一点笑意。
他回去榻畔,轻拍她因咳嗽躬起的背脊,伸手想要抚一抚她虚弱眉眼。
却闻榻边烛火陡然间噼啪作响,便收回了手,只起身落下帘帐,将灯火熄灭,合门离去。
第49章
铜漏声响, 子时正。
乃中央官署上值官员就寝的时辰
苏彦在清辉殿合卷搁笔,转头往内殿方向望去,见侍奉他盥洗的宫人正往那处抬水,遂赶紧拦了下来。
“子时了,苏相也要保证身体。”黄门以为他还要办公,不免劝谏。
“将水送去御史大夫寝阁吧。”苏彦捏了捏眉心,“本相寝阁无令不得入。”
黄门初时不解其意,须臾想起这日天子来而未返,遂连连颔首。
三公九卿的寝阁都在清辉殿后头的金华台,九卿住一楼,三公住二楼。二楼上,丞相居正中,御使大夫和太尉分左右。
是故这会苏彦同江见月毗邻而居。
虽廊下门边守着宫人奴仆,但仅一墙之隔。
他合衣躺下后, 时不时听到她咳嗽的声响, 偶尔宫人急急侍奉她喝水的脚步声。一个时辰里,听了三回,他便再躺不住, 起身开门。
然两手握在门栓上, 止了动作。
壁灯闪着一点昏黄烛火,映出他一身素白中衣,未竖冠的青丝,赤足的木屐。他松开手,坐回床沿,灌了盏凉茶催自己入眠。
反反复复告诉自己, 半夜三更去不得。便是去了也无用,她有的是宫人医官。
索性, 后半夜没听到她再有急咳,就一两声嗓子发哑的轻咳。只是能听得这般清楚,是因为他压根没睡踏实。
梦境旖旎,他睁眼喘息,只觉空气中皆是鸡舌香。
片刻,去净室换了身亵衣。
之后便也未曾入睡,点了支安息香,坐在榻上默写《清心咒》,让心慢慢静下来。后头半卧在榻上养了回神。
寅时稍过的时候,他披衣起身传来陆青,原是想让她提醒江见月,且回椒房殿休息。这日有早朝,一会朝臣就要前往未央宫前殿,一来途径这处扰她安眠,二来她在这还要寻理由敷衍百官,尤其是御史台。
却不料,陆青回道,“陛下昨个吩咐了,今日她要去早朝的。”
说话间,隔壁寝阁的灯火正依次亮起。
而前殿,大长秋已经领着司膳、衣丞、御辇卫队,浩浩荡荡而来。
东齐之战毕,荧惑守心案结束,群臣闭于禁中二十余日,无论是回顾前事,还是面对当下政务,以及这年之后的朝政安排,天子确实应该露面见见朝臣,以安众心。
自她在朝堂一剑斩杀太仆令,而后苏彦诛杀七位太仆令副监以回应她,昭示天下女帝心慈而手雷霆后,百官基本皆已回神。念起这期间种种,尚不到三年,少年天子已经长出羽翼,有了冲天的欲望和能力。
苏彦便也未再多言,只让陆青回去好生侍奉。
这日,两人又一起进的早膳。
江见月光明正大在清辉殿赐膳。
百官途径这处,遥遥见外围皆是禁中卫队,往里隐约是内廷大长秋的人,再多看一眼,是投在窗牖上的两幅身影。
一个是端坐如松柏的青年郎君,一个辨不出身形、然十二冕旒轻晃的剪影天下至此一人。一时间,群臣忍不住注目,又疾步往前赶路。
有人凑近薛谨处打探消息,陛下如何会这等时辰出现在清辉殿。
薛谨自然不晓,只是静心一想,愈发觉得自己不曾估错。然若是真的,他轻叹了口气!
只道,“丞相守值辛苦,想来陛下体恤。”
早朝时分,天子与丞相一同到的未央宫前殿。
从御辇上下来的一刻,江见月喉间痒涩,忍不住咳了起来,人有些晃悠,苏彦一把将她扶住。待意识到后廷侍者皆在,他伸臂揽人的姿势实在不当的时候,手已经撑在她背脊,将咳得脸色红胀的人贴靠到胸膛。
此间晨星依稀,清风徐徐。
未央宫门前双阙台上华灯千盏在冥冥薄雾中闪光,将两人叠重的身影倒垂在台阶上,摇摇晃晃落在阶陛下等候的百官眼中。
影子尤似爱人相拥,郎情妾意。
诸臣原是见御辇而跪首的姿态,然这一刻个个垂眸如见鬼般见地上成影,竟生生将“陛下”后面“万岁”二字梗在了喉间。
“朕喘不过气了!”丈地外的御辇旁,少女声色中带着戏谑,自己退开一步,喘息朗声道,“有劳丞相。”
“陛下请!”苏彦松手致礼,退在一旁,由大长秋和中贵人引她上丹陛。
叠影在这一瞬分开,丞相跪首,百官山呼。
“万岁”之声切断片刻前众臣的遐想,十中七八的臣子感愧,实乃陛下龙体不适,丞相忧君尔。只剩得御史台几位官员蹙眉不语,只觉不好。然这日御史台尚且无人说话。
未几随着朝政的讨论,多来也都静了神。
唯有苏彦,一颗心始终突突猛跳。不知是在担忧这日于众目睽睽下如此亲密举措会累她声名受损,还是担忧她不曾病愈的身体熬不住在此久坐,中途齐若明还来此侍过一次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