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173)+番外
夷安以目示意,目光落在女帝赠与的帕子上,“一因一果,夫人莫浪费了。”
*
温似咏醍醐灌顶,出宫便直入南阳侯府,面见亦是为这事缠身愈发苍老的父亲。跪在他面前坦承了一切。
近花甲之年的老者拍案而起,几欲昏厥。
“我就说子檀分明是好人帮忙,如何这般下场!陛下无缘无故怎会动我温门!竟是你这个孽障从中作梗,你怎么敢从她手里夺人的?你想一想啊,从雍门三支箭引其父反赵,到她自己女儿身登帝位,前有两王,后有太后,然哪个能阻她半分步伐?朝堂上你儿子都是她扶上去的,九卿被她换了一半,社稷被她定了一州,苏沉璧都要压不住她了!你怎么敢的!”温壑重重捶着桌案,仰天长叹,“我温门十六个儿郎啊,几乎是阖族的中流砥柱,釜底抽薪釜底抽薪那……”
“阿翁,眼下说这些也无用,您想想办法,陛下愿意给我们机会的,她说了的。”已经失了章法和思维能力的妇人忽似想到些什么,膝行扯住父亲袍摆,“对,找到七郎……阿翁你派阖族人去找、找七郎,把苏沉璧还给她!”
“不对,也不对,连禁军和城防军都找不到,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阿翁……”
温壑冷笑一声,“你说为何动用了兵甲都寻不到?要是真有歹人挟持我一国丞相以瓦解动摇我大魏朝堂,怎就抓他一个,那么样多在场的高官一了百了都解决了岂不是更好?”
“阿翁的意思?”温似咏这会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置信。
“不是什么精妙的布局!”温壑却合眼赞叹,“却又厉害的很!厉害的很那!”
“当日未央宫大殿上,苏沉璧拂了天子意,让她下不来台。如今天子就是用这又漏又巧的局,告诉世人,她才是帝国的主人。”
“告诉朝野上下,哪怕是苏沉璧,也到底是人臣。臣子拂君意,她就能让他一夕消失。三司审案无数,脑子最是灵活,蛛丝马迹,想来早已发现端倪,也早已看清了女帝的意思。”
温壑看外头漫天流云,“这局,苏沉璧是因,我温门是果。”
“百年门楣,图个平安吧!”半晌,温壑推开女儿,理衣整容,前往未央宫。
到时日往中天稍移,得旨入内时,已是血染夕阳。
这日宣室殿内很多同僚,看见在烈日下等候的九卿之首太常,入殿时早已没有往日的威仪典雅,唯有脸色青苍,唇瓣灰白。
然女帝却又是赐座勘茶,以礼相待。
温壑此来,倒也不是为子孙求情,道是相信他们清白,相信三司会秉公办理。他道,“老臣前来,实乃年事已高,又宿疾缠身,想要乞骸骨养养天年。”
女帝道,“瞧老侯爷神色确实不太好,朕也不挽留了,只是不知太常位有何合适的人选?”
温壑道,“老臣年迈,近些年后辈英杰人才辈出,陛下亦博学,还是陛下钦定的好。”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一事,想要向陛下求个恩典。”
江见月点头,“您说。”
“老臣虽信我温氏子孙皆是清白尔,然他们从文到武,非文武双全,实乃好高骛远不定性也。故而,恳请陛下,在老臣退身后,为我温门择一掌门人。”
“温门百年,岂能由外姓做主!” 女帝看他半晌,笑道,“正好,朕有一人,很是合适。”
江见月传话大长秋请人,转首瞥过案上两块符令,笑道,“老侯爷跪安吧,如你所言,三司自会秉公办理。”
温壑跪谢天恩,转身离去的背影圆满又遗憾。
走下阶陛时,另一侧有女从夕阳下沐光而来,拾阶而上。
素裙裸簪,莲步姗姗,与他隔着丈地距离。
他下去,她上来。
两鬓斑白的老者将眼睛擦了又擦,最后颤巍巍看她背影。
那女子分明就是被他逐出族谱的不孝女温如吟。
隐隐见得她俯身跪拜,女帝亲厚扶起。
“这些以后都是师叔的了。”江见月赠给温如吟的是一枚温氏家主令,一枚九卿之首太常位的紫绶金印。
温如吟登时惊愣,张口不知如何吐话,却闻少女道,“愿师叔不负年少青云之志,今得广夏千万间,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温如吟以头抢地,深叩首,“臣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圣恩。”
这日后,丞相依旧无影踪。然念苏瑜和温门往昔功绩,女帝特赦戴罪立功。温氏十六位子弟罚俸三年,五年内不得升迁。本来丞相要前往荆州,此番遂由苏瑜前往,只是官降两级,乃一千二百秩刺史位。直待丞相归来赴任,否则不得回京,当永守荆州。
这等处罚,当真已是仁慈之至。
朝野皆道女帝仁厚,待人已宽。旁的便也心照不宣,凤鸟冲天,仰首便是。
景泰五年的六月就这般过去,七月如水流,八月中秋月圆,九月金桂飘香,十月秋高气爽,十一十二冬雪已飘。
半年过去,大魏的丞相毫无踪影。
已是除夕夜。
女帝称病没有掌宴。
诸臣暗猜,多来是思忧丞相。
原都知道的,女帝初遇丞相,便是十二年前渭河畔的除夕夜。
只是他们不知,今夜,景泰五年的除夕夜,女帝还是和丞相一起过的。
夜幕时分,江见月对镜理妆,然后随长公主出宫办事的车驾离开了禁中,去寻找她的丞相。
上朱雀长街,拐入城西尽头,行过小径。
进门上道,直入三里临安道。尽头右拐江流道,两侧逶迤,百丈池里水成冰。再上千尺流芳道,青松翠柏白雪顶,方见朱楼悬“抱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