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178)+番外
苏彦咬牙重新睁眼,猩红眸光中映出她烂漫笑靥,任芬芳冲鼻,花色入眼,三千青丝拂过他面庞。
“其实都不需要你这样自个给自个折腾罪名。”少女跽坐在他面前,“你侄子和温氏子弟原是得朕特赦,戴罪立功,他们的脑袋是寄在他们脖子上的。哪日朕不开心了,就收了这特赦。”
青年原本苍白的面庞变得铁青,连唇色都灰白无比,只是眼中火焰慢慢退了下去,头颅也终于微微低垂,撑地起身,拖着细长却精密的镣铐缓步捡来她的衣衫,一件件给她穿上去。
小衣,中衣,上裳,襦裙,他沉默着穿戴。
【师父,不用作新衣,去岁的还能穿。 】
【那你多吃些,长快些。 】
然后是罗袜,凤头履。
【猎了两头鹿,鹿皮给你做靴子。 】
【皎皎过年时候穿。 】
最后是左腰环佩,右侧香囊。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
【这里讲香草美人,就是说带着这些花草,染其香之人,便为香草美人,如此还有旁的意思吗? 】
【自然有。其一,香草隐喻良臣,而“美人”则象征着与君主之间深厚的情谊,尤似男女之间美好的感情;其二,香草美人也可代表有高尚、忠诚品质的君子。佩戴此物,可看作对这些的追求,立志成为这样的人,或能够拥有这样的君臣关系,爱人关系。 】
滚金绛紫的香囊在戴好的一刻,触在少女腰腹上的修长骨指猛地用力,将香囊抽下砸开,连带已经系好的腰封,也一起被扯开。
即将消散的余晖将瞬间重叠的人影清晰投在地上。
还是那张冷硬长案,一条臂膀横陈在上,垫起一张桀骜又无畏、退去了脂粉的面容,压身的男人压不住自己声色中的颤抖,“你分明不是这样的!怎会变成这样?”
青年牟足了劲,少女便不再挣扎。
她窝在他那一截臂弯中,轻轻蹭了蹭脖颈,寻了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伸出的一只手不动声色摸到地上的一个烛台。
是她除夕夜留在这处的那盏。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仰躺望着虚空,眼中带着留恋和遗憾,“朕的师父,一直待朕格外好。早些年间更是将朕护在手中。细想,朕还不是公主时,这个天下还姓赵时,我们认识的五年中,他只做过一件让我不开心的事。就是分开的那两年,他送给我许多书,其中有好多都是他亲手抄录的。但有一卷《尚书》 ,他太忙,抄了几册后,中间一部分是他侄子抄的。我不喜欢。我和他说,他太忙可以不抄,但是既然抄了,哪怕慢一些,我可以等。但不要混入旁人的笔迹,我不要别人的。后来他答应了,还给我重抄了一卷。再后来,他又犯这样的错误,我很生气,但我想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可以等,等他认错,等他改正,结果——”
她的垂下眼睑,将眼中一点的光聚在男人面庞,“结果,你把他杀了。”
少女猛地举起那个烛台,将插蜡的尖端最锋利处直刺男人肩头,吼道,“因为我没师父了!在我没有了爱人之后,我连师父也没有了。”
“你一个都不留个我!”
她翻身将人压下,紧握烛台的手指尖用力,见得一双星眸晦暗,再不似往日海上星辰深亮,终于没有再捅入。只合眼松开,看自己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缓了声息,唤人传医官。
她将血迹在他身上擦干,低低道,“朕不是变成这样的。”
医官来得很快,江见月起身离开。
“苏相!”她在门边回首,面上有恍惚的笑意,“朕一直就是这样的。待下回来,朕同你慢慢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一片晕红……夕阳销尽倩魂(1):改编自纳兰性德《浣溪沙西郊冯氏园看海棠因忆香严词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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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刺入苏彦左肩的那截烛台, 原是捧在手中的小烛台,周身不足尺长,是故插蜡的尖端亦只有两寸, 虽尖锐但纤细。
肩头骨骼尤硬,刺上去时,针入不到一半,便已经弯折。
所以看着鲜血淋漓,但只是皮外伤。
这点伤自然好处理。
然此刻跪伏身前的医者若也是自然处之,那么一切便都好说。
偏他极不自然,连随侍一旁的药童亦尴尬不已。
因为掀开衣衫后, 苏彦身上暴露在外的除了这一处伤口, 还有从脖颈到胸膛的牙印齿痕, 甚至是指甲抓痕,道道鲜红醒目。
若是在寻常夫妻间,这左右就是床帏间留下的一点恩爱烙印,厮闹时的一种情趣。纵是偶为旁人所见一星半点,也不过一句带着春意的调侃。襟口掩去,便依旧是清贵公子。
但如今印在肌理, 刻在骨骼, 现入外人眼, 在这处囚禁的屋檐下,则彻底变了味。
变成一种深刻的侮辱。
一种撕裂魂魄的耻辱。
“出去!”话从苏彦牙缝中挤出来。
“止血散。” 医官听到他的话,但没有听他的话,只勉强镇定了神色,摊开手向一旁的弟子拿药。
药童寻出药, 递上去。
“出去!”苏彦蹙眉提声。
医官低着头,将药撒上伤口。
药童在一旁估量尺寸, 剪下一截缠身的绢布。
无人应他。
按理,侍奉他的人如此态度,他该习惯了。